agno3

想把我能留的都留下。

少年事

少年郎的隐秘终于永远藏在眼底,藏在那照片里。


Naeon:

🌟邬童X尹柯


🌟字数三万六,太长了,接下来一段时间不出现了。


🌟两条线,[数字]是现实,【字母】是回忆,注意区分。


 


[ 1 ]


二月初,天湿冷,寒风刮得凶残。


 


高中生的寒假比其他学生短,高三最惨,初七当晚就被召回了学校,比上班族还少了一晚的自由时间。高一高二好一点,初七后又玩了三天,然后在初十晚上开了学。


 


他们放假晚,开学又早,大半学生都没做完作业,老师不想为难他们,宣布明天才收寒假作业,给了时间让学生自救。尹柯没有补作业的烦恼,他是做完再玩的那一类学生,被他摆在桌上的作业让同桌班小松劫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被前桌拿去,晚上的四节自习课上,他的各科作业就在同学间不停流窜,这个人刚抄完就被下个人借走,抢手得很。


 


没人吵闹,大家都专心致志,抄作业的抄作业,预习的预习。尹柯无事一身轻,拿了本《外国文学精选》摊在桌上看,间或拿笔写点摘抄,而班小松笔耕不辍,抄了整四节课的作业,手臂酸痛,苦不堪言。


 


放学了,同学们一个接一个的走出去,楼道一下子热闹起来,尹柯借出去的作业又回归到他课桌左上角,他数了数,一本不少,叠放整齐后他起身,拍拍班小松的肩膀,他俩坐在教室最左边的一排,班小松坐外面,不让路的话他出不去。


 


班小松抬头,一脸生无可恋,尹柯不解,问他:“你不都抄完了吗?”


 


班小松答:“还差许老师的两个作文。”


 


“……我帮不了你。”


 


“别啊!你忍心见死不救吗!明上午就交了啊!”班小松努力挤泪花,可劲儿眨巴眼睛。


 


“真是个小可怜,”尹柯抬手捧起班小松的脸,“我要走了你给我起来。”


 


“我还年轻,不想明天血溅办公室,尹柯,不,柯哥!别走!你回头看看我啊!柯哥!”


 


推开班小松冲到教室门口的尹柯听了这番鬼哭狼嚎心生恻隐,他默默往回退了一点,手摁在电灯开关上,冲沮丧的班小松喊话:“别颓了,快起来,要熄灯了,还不走。”


 


班小松埋头装死,一动不动。


 


“我写哪篇?”


 


“李清照!苏轼那篇我自己来!”班小松鲤鱼打挺跳起来,三秒之内收好文具和作文本,拿起就跑。


 


尹柯关了灯,锁上门,跟班小松一起下楼。


 


“柯哥你用Word写好传给我就行,对了,不能少于一千二百字啊不然老许能杀了我。”说完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尹柯点头,又一会儿过去,走到十字路口,他俩挥手分别,一个向左一个往前,走了几步尹柯听见班小松在嚎:“柯哥你别忘了啊我等不到你的Word我不睡了!”


 


他没忍住,骂了回去:“闭嘴吧你!老子比你小!”


 


第二天班小松差点迟到,顶着两个黑眼圈赶在打铃前一分钟进了教室,对上尹柯探寻的眼神他挑挑眉毛,得意地说:“爷搞定了。”说完摔下手中拿着的作文本,翻开,一页页的给尹柯看,翻完了他感慨:“一点多才写完苏轼,然后再抄你的Word,我可能就睡了三个多小时吧。”


 


没人陪他一起忆昨晚峥嵘岁月,只有后排小组长在早读课一片英语朗读声中突兀的喊:“班小松,语文作文传下来,就差你了!”


 


……


 


第三节课下课,数学老师拖了一会儿堂才施施而行离开教室,因为只有高中部读书,还没正式开学,所以不用做课间操,平白得了四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哦,拖堂后现在只有半小时了。


 


老师身影还没走远,班小松哆嗦着让尹柯把窗子关了,他要睡觉。这三节课尹柯怕他困得睡过去被老师发现,把他俩靠着的那扇窗户开了点小缝,班小松凭借不停涌进来的凉风屹立不倒,强打精神撑了这么半个上午,现下实在是抵不住了,趴在桌子上闭了眼,大有睡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还没倒下几分钟,就听见有人在喊他名字,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活像讨债。


 


“班小松!班小松!”


 


“干嘛!”班小松快哭了,他是真困啊。


 


“许老师叫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什么?许老师?班小松一下就清醒了,他往外看,是八班的语文科代表,八班和他们五班共用一个语文老师,那就不是自个儿班的谁在开玩笑,而是许老师真的找他。


 


他有些恍惚的站了起来,尹柯抓住他的手,诚恳的说:“无论啥事儿,记得别扯上我。”


 


班小松冷哼一声,走了。


 


看八班科代表喊人那架势,尹柯还以为班小松要在办公室待上许久,结果没几分钟就回来了,就是整个人都有点懵,原本班小松眼睛就大,现在一瞪就有些吓人了。


 


“许老师让你重写?”尹柯小心翼翼,生怕刺激到班小松。


 


“没有,她说我这次两篇作文都写得不错,让我拿回去搞一份电子稿发给她,她好打印了明天下午作文课当素材发。”班小松气若游丝。


 


“是好事儿啊,你怎么这副鬼样子?”


 


班小松把手上拿着的作文本揉来揉去,弄出不少褶皱,他说:“我刚才……路过数学老师办公室……”


 


“然后?”


 


“我看到邬童了。”


 


 


[ 2 ]


英华高中的贴吧这些天热闹非凡。


 


班小松随便逛了逛,一水儿加精贴的标题都有邬童俩字,名字后面跟着的是各式分辨率,有食堂喝汤高清5P,也有下课凭栏眺望糊图2P,最反人类的是昨晚才冒出来但已被置顶的【颜控福利!邬童晚自习刷题侧颜!原图无修高清7P】,点进去一看,这也忒高清了吧,都能拿来数眼睫毛了!


 


往下翻,有群众提问——楼主拍得太好看了!什么手机啊?


 


楼主回了个眨眼的表情,给群众解疑——相机拍的,手机哪能有这效果。


 


怪不得昨晚听到教室里有快门声……简直是被美色迷了心窍!班小松愤愤,昨晚的自习是教物理的张老师守的,这位张老师不苟言笑十分严厉,居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使相机,胆大包天都不能形容了,这得是胆大包宇宙了。


 


是哪位同学!我要去告老师!班小松看楼主ID——不愿透露姓名的好人,点进个人主页,简介就一句话——爱邬护邬每一天,看见童童笑开颜~


 


头像是空白,没日志,帖子就发了那么一个,啧,信息太少,找不出人,班小松放弃了。


 


教室门外几个女生在说话,时不时透过窗户往里看,巡视一圈,再一圈,班小松看得心生怜惜,想冲出去告诉她们,别看了,邬童坐最右边的最后一排,和教室后门卫生角的扫把们做同桌,除非走进教室来,不然啥也看不见。


 


“有这么好看么……”班小松对着尹柯嘀咕,然后他张大了嘴,朝外指,“居然连男的都来了!”


 


奋笔疾书的尹柯愣了几秒,右手一松,笔掉下来,朝课桌外滚,落在地上,他没去管,只是低垂了眼睫,点了点头,轻声说:“有啊。”


 


高一转学的很常见,高二上学期来插班的也不是没有,但在高二下学期转学读书的,那真的是稀奇了。


 


那日班小松怀疑是自己看岔了眼,邬童一个雅林的学生,怎么会跑到英华来呢,一定是他没睡好产生了幻觉,他揉揉眼,趴在课桌上准备再眯一会儿,半梦半醒间上课铃响了,班小松睡眼惺忪朝讲台看,怎么多了个人?谁啊?


 


“我叫邬童。”


 


这句话一出来班小松就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差点疼得尖叫,完了,不是做梦,刚才办公室瞥见的邬童是真实的,不是幻觉。


 


这一定有问题,不愿相信现实的班小松连课都不听了,尽往后看,他们班没空位,只有卫生角有块地儿,老师让邬童搬了桌椅过去,给他定下了位置。


 


班小松越看越气,就是这个人把本来胜券在握的英华棒球队打了下去,连带抢走了自个儿的MVP。


 


你怎么就转学了呢???这样我还怎么在赛场上把你打赢一雪前耻啊!


 


专注脑内吐槽的班小松没发现,他的学霸同桌尹柯破天荒的在上课时间走神了,课本翻到早就讲过的地方,手中的笔没用来写笔记,而是在草稿纸上画画,画到一半还跟随班小松的视线看了看邬童,然后转过头来,接着动笔。


 


他画了一只猫。


 


 


【A


十四岁的暑假尹柯换了个地方学钢琴。


 


之前教他的女老师怀孕了,要养胎,不再接收学生,小腹隆起的老师跟尹柯妈妈说了对不起后又给推荐了个钢琴老师,据她说教得很好,收费也合理,就是地方有点远,在老城区那边。


 


新老师的琴行开在护城河边,老城区没怎么做建设,河边还有废弃的瓦片和一大堆石头,有时候尹柯去得早了,老师还在楼上睡午觉,他不想练琴,就捡些瓦片在河边打水漂。因为选的是一对一私教班,所以没有一起的同学,一个人打水漂,久了就觉得无聊,尹柯开始扩大活动区域,反正时间够,走远一点也没事。


 


河边有条小巷,往里走个十几米有一大块空地,左边是棋牌室,一些老年人在打麻将和长牌,塑料板凳和四角木桌摆得满满当当。右边是露天台球室,很多初高中生都来这儿打台球,有人抽烟,呛人,尹柯屏气埋头跑过去,没注意身后跟了个小尾巴,到了没烟味的地方他开始呼吸,突然听见几声汪汪,低头一看,来了只小博美。


 


是棕色的,眼睛乌黑溜圆,看着他吐舌头摇尾巴,可爱得一塌糊涂。


 


过了几天在家吃晚饭的时候尹柯妈妈问他:“酸奶怎么喝完了?上周才去买的卡,一天喝太多酸奶不好。”


 


尹柯说知道了,会注意的,但他心想,没办法啊,以前是他一个人喝酸奶,现在多了一条博美,肯定消耗得快些。


 


酸奶店办的卡是十五盒的大盒黑加仑,一盒要八块,办卡有优惠,一盒七块五,尹柯和老板打商量,在卡上刷一次大盒黑加仑,给他一盒草莓果粒酸奶,售价四块,再给他一盒芦荟酸奶,售价三块五,加起来正好七块五,还是售价,不优惠,老板听完就同意了,这么好的买卖,谁都愿意做。


 


博美叫美美,是台球场老板养的,老板养了两条狗,除了博美还有一条中华田园犬,叫二筒,黑棕相间的毛色,喜欢吃苹果,尹柯去上钢琴课,先在家里削个苹果,切成小块,放在保鲜袋里带走,然后去酸奶店拿酸奶,在台球室喂了美美和二筒再去琴行,时间刚好。


 


暑假过了一半了,钢琴老师考校尹柯的演奏,说他感情不够,空有技巧,让他自己再琢磨琢磨。这还不如说他没技巧呢,尹柯想,演奏有感情这事儿,可太虚无缥缈了。


 


他不开心,去台球室逗狗,二筒看门,天热,趴在台球室门口吐舌头,见他来了就盯着他,以为还有苹果吃,尹柯双手一摆:“没啦,中午都喂给你了。”二筒听了嗷一声,表示抗议,然后又趴下了,不看尹柯。


 


就不能指望二筒这个没良心的,尹柯叹口气,问老板美美去哪儿了,老板说它去楼顶菜地了。


 


哦,还得介绍一下楼顶这个地儿,老城区房子都不高,四五层吧,台球室算底层的门面,往上是居住楼,因为没规划建设,老城区空地儿多,居民就在空地上种菜,但也因为没人管,所以很多人往空地儿扔垃圾,菜还没种好就被垃圾淹了,垃圾车天天来也没用,好多居民消停了,但台球室顶楼的那两户人家不死心,挖了土搬上楼,愣是把楼顶改成了块菜地。


 


美美没事就跑楼顶去玩,尹柯有次跟着它跑,到了楼顶被这块儿菜地震撼到,他还想,一条短腿狗还天天热衷于爬楼登顶,世界真奇妙。


 


爬到楼顶后尹柯找了一会儿,没看见美美,刚想喊,就听见猫咪撒娇似的叫声,给他惊了一跳,原来那猫也是会撒娇的!


 


“那猫”指的是隔壁楼楼顶的一只流浪猫,台球室上的居民楼旁边还有栋砖楼,红红的,也是五层,楼顶和台球室的楼顶连着,只是用水泥和砖块砌了墙,不高,一米五左右,尹柯一翻就能翻出去,从砖楼出口往琴行走比从台球室那边往回走要快。


 


尹柯发现了这点后,只要遇上美美在楼顶,他就翻墙从砖楼出去,砖楼都是些老人带着孙子住,中年人很少,楼顶算个废墟,堆满了塑料纸和一些木材,还有青苔和爬山虎,尹柯本以为这些绿色植物就是砖楼楼顶所有的生物了,直到他在那堆木材和塑料纸中间发现了一只猫。


 


那猫非常普通,黑白花纹,褐色眼眸,四肢有些脏,暑假阳光强烈,木材上盖了塑料纸,它就蜷缩在有些发霉的木材上,猫胡子被风吹得抖动两下,整张脸皱成一团。


 


尹柯觉得有趣,学猫叫逗它,猫咪张开眼,好奇看他,尹柯来劲了,喵啊喵的叫得欢,还朝小猫招手,想引它出来,却得了小猫一个白眼。


 


他鬼叫了十分钟,手舞足蹈,猫咪懒得理他,打了个呼噜,睡觉了。


 


从小就有人说尹柯不服输,固执,一根筋,他也不反驳——说得都是对的呀。固执的尹柯第二天又跑来逗猫了,抱着碰运气的心情,没想到那猫还真的在那儿。


 


连着去了十来天,有一半时间都能碰上那只猫,有时候脏得不忍直视,有时候又干干净净,尹柯以为这是家猫,但从没见人来找,他就暗自下了结论——这一定是一只能自己去河边洗澡的流浪猫!看这桀骜不驯,十分高冷的模样,肯定不是家猫!


 


没错,尹柯跑了这么多趟,有次带了小鱼干那猫也不愿亲近他,还伸出爪子来挠他,幸好他躲得快,不然脸就遭殃了。


 


现在么……小猫乖巧仰起头让人摸,叫得很可爱,尾巴也摇起来,还主动拿脸去蹭摸它的人的手。


 


趴在墙上偷看的尹柯有些郁闷,原来这猫并非天生冷情,只是不对他示好。这,这也不能怪他啊,他招狗狗喜欢,美美第一次见他尾巴摇得可欢啦,招狗狗喜欢的人,可能猫咪不是那么喜欢吧。


 


刚刚不见踪影的美美突然冒出来,咬了咬尹柯的鞋子,尹柯回过头来,拿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美美不要叫,然后接着趴在墙上,继续偷窥,表情既委屈又不甘。美美不懂他的意思,看见他不理自个儿,就赶紧中气十足的汪汪了两声。


 


撸猫的人听到了狗叫,抬头就往尹柯这边看,尹柯下意识蹲下,佝偻着身子快速溜下楼了,留下美美在菜地叫唤。


 


跑到二楼尹柯停下来,懊恼的锤了自己一下,跑什么呀,他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就算……就算偷看了一下,也没什么啊。


 


不过,尹柯回想了一下那人转头看过来时的脸,细碎的头发,蓬蓬松松,略微上挑的眼睛,高挺的鼻子,薄得像花瓣的嘴唇,脸庞有些稚嫩,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大,顶楼的阳光一直很好,洒在他的脸上,悠悠空尘都熠熠生辉,好像一个梦。


 


他真好看啊,尹柯想。


 


 


[ 3 ]


班小松最近行踪诡异,一下课就往外冲,也不对着尹柯批判教室外那一圈围在窗口等着看邬童的人了,每天拿着个手机十指飞动,全然不顾自己第二排的座位有多引师注目。


 


好在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多久,某天早读班小松一不朗读二不背诵,只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光盯着邬童看,因为视线太过炽烈,后排的男生直接向他建议:“你这都看了一周多了能不能直接痛快打一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多好啊。”


 


班小松轻飘飘两字回他:“肤浅!”说完趴在桌上,把语文书立起来挡住脸,深深叹气。


 


“查出来了?”尹柯问他。


 


“嗯……”班小松向上吹气,有些无精打采。


 


因为高二下册转学实在奇怪,且高中棒球赛只有高一高二才能参加,赛季在五月,就是下半学期,邬童这时候从雅林转英华,确实疑点重重。班小松以“为了棒球队的安危”为理由,加上自个儿好奇心和爱八卦的驱使,开始查邬童转学的原因。


 


最后这查出来的原因让班小松挺唏嘘的,连带看邬童的眼神都少了三分杀气。


 


高二上学期快结束时邬童和棒球队的队长打了一架,记了过,还被棒球队开了出去,坊间传说讲,邬童抢了队长女朋友。


 


“什么女朋友,是那队长单相思了三四年,从初中开始的,结果那女孩儿喜欢上了邬童,训练时来送水,邬童没理,但那女生不死心,上学期接着追邬童,邬童照样不搭理,刚好那队长从邬童初中同学那儿知道邬童初中有女朋友,也没听说分手,他觉得邬童在吊着他喜欢的女生,就在训练时处处给邬童使绊子,那天他投球打了三次邬童脸,邬童甩了棒球棍就和他打起来了。”


 


“传得太难听,那女生就转学去七中了,邬童就来了英华。”


 


尹柯的表情一言难尽,他看着班小松说:“情报工作越做越好了,你不当狗仔简直屈才。”


 


“你怎么抓的重点!”班小松有点受打击的说:“哎,高一那时候他训练就磕磕绊绊了,我是说为什么决赛时他只是替补,还是打了半小时才上场的,但这样他都拿了MVP!我怎么活!啊啊啊啊!”


 


“闭嘴!”尹柯捂住班小松嘴巴,“许老师还在讲台上坐着呢!”


 


课间操时班小松和尹柯去小卖部吃方便面,每人拿了一碗面一根火腿一个卤蛋,结完账后拎了热水壶来泡面,然后蹲在小卖部的台阶边,活像两个农民工,班小松吸溜着面条强烈抗议这个比喻,尹柯妥协,在农民工前加了个形容词——帅气的农民工。


 


旁边有女生聊天,说自己超羡慕高二五班的女生,可爱乖巧有班小松,沉稳帅气有尹柯,现在邬童一来,连艳丽型都有了。


 


俩个吃得满嘴油的农民工听了赶紧埋头,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吃完丢了垃圾,班小松进小卖部买水,拿了瓶可乐后盯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饮料犯愁,他问尹柯:“你说邬童喜欢喝什么?”


 


“……黄鼠狼,年已经过完了。”


 


班小松嫌弃尹柯:“谁说我没安好心了!上届学长一到高三就退了棒球队,现在队里拿得出手的击球手就我一个,我打算把邬童拉进来。”


 


“哦?不当MVP了?”尹柯挑眉。


 


“为大局考虑嘛,我高三退队前总得拿个冠军回来。”班小松打了尹柯一下,“谁说不当MVP了,只是公平竞争,他要是赛场都上不了,我岂不是趁人之危。”


 


尹柯点头,接受这个说法,上下扫视一遍,瞥一眼班小松,不确定他是否能看见自己,就挠挠头,装苦恼,然后从架子上取下瓶饮料给班小松:“喏,买这个。”


 


“海、之、盐?”班小松照着包装上的字读,“他喜欢这个?”


 


“我猜的,反正也是乱买。”尹柯放在背后的手悄悄握紧成一个拳头。


 


班小松不疑有他,看了标价结账去了,嘴上还说:“不管了,好歹四块呢,可乐只要三块!我诚意可足了!”


 


剩下尹柯在货架前发呆,他伸手又拿了瓶海之盐,转身欲走又回头,换成矿泉水,之前攥紧的拳头早松了,随他走动摇摇晃晃,似早春垂柳一般。


 


 


【B


那个逗猫的人只在下午来楼顶。


 


连续三日下了钢琴课就来菜地,尹柯都看见了那个人。怪不得以前从没遇上,尹柯都是中午来找美美玩的,时间有间隔,碰不着面,要不是他那日心血来潮去找美美,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砖楼楼顶也是有常客的。


 


那人只在有木材的那一小块地方活动,不往砖楼有青苔和爬山虎的地方走,更别说翻墙来到隔壁楼顶了。尹柯上楼的步伐变缓慢了,踮着脚尖轻轻走,生怕让那人知道有人上楼了,为了不被那人看到,尹柯都是蹲着走到围墙那儿,然后一点点往上舒展身体,在围墙顶端露出柔顺的头发和琉璃似的眼睛,盯着背对他撸猫的那人看。


 


那个人会对着猫咪一直说话,对了,现在可以不叫猫咪了,它有名字,那个人喊它W,让它不要去泥巴多的地方玩,说是昨天才把它偷渡进训练馆给它洗了澡,今天就这么脏了,愁人。


 


“你不喜欢洗澡,就不要把自己弄得这么脏呀,”背着大书包的男生讲,“每次把你带进去我都提心吊胆的,让教练发现就糟糕啦,他不喜欢猫,会把你扔出去的。”


 


W喵呜两声,从男生怀里跳出来,在地上打了个滚,一身都是灰尘,然后站起来,又喵喵叫。


 


就弄脏,我喜欢,你能把我怎么样?


 


“好吧,你开心就行,不过明天要呆在书包里和我去洗澡哦。”男生摸摸W的头,从书包里摸出个小球,搁在手上,递到W面前又拿开,W伸爪去夺球,球变高了,它蹦蹦跳跳去抢,男生直接站起来,不把球给它。


 


尹柯赶紧蹲下,站起来干嘛!很容易看到我的!


 


W开始撒娇,喵呜,喵呜。


 


我想要球,给我玩,我要玩。


 


“好啦,不要滚了,给你给你。”


 


他笑了吧?声音都带了笑意呢,好想看他笑起来什么样子啊……我现在站起来会被发现吗?要不干脆翻墙过去和他认识一下?天,好纠结啊!


 


结局是尹柯没站起来,他弯下背脊又溜了,连站起来见个面都不敢,就跟别提翻墙认识一下了。


 


下一次……下一次一定光明正大的走上楼顶,跟他打招呼。


 


每天尹柯都在心里说下一次,下次复下次,下次何其多!最终结果是每个下一次尹柯都怂得跑了,没跟那个男生打招呼。


 


不过这么密集的“偷窥”让尹柯知道了不少关于这个男生的事,比如他口袋里常年带两块巧克力,因为他低血糖,训练得狠了就吃一块,补充一下糖分。至于训练么,指的是棒球训练,老城区有个棒球训练馆,班小松向往已久,可惜收费太贵,而他又一直没考到父母要求的名次,得不到资金外援,所以和这训练馆无缘。


 


W无数次想从那男生手上抢巧克力吃,都失败了,男生无奈的说:“猫不能吃巧克力哦,不要抢了。”


 


喵!喵喵!


 


我要吃,我可以吃的!


 


“不行,这次不能依你。不准发脾气,快过来。我们来玩球。”


 


是个很温柔的人呢,尹柯想。


 


W很喜欢棒球,拿猫爪子去勾球上的线,也用牙齿咬,还舔,十分兴奋,和面对尹柯时的慵懒一点都不一样。


 


他带小鱼干W都不理他,但男生的一小盒纯牛奶就能吸引W的目光,好气啊。


 


男生的书包有左右两个侧兜,左边装一盒纯牛奶,给W,右边装一瓶海之盐,给自己喝。暑假后期,八月,下午的夕照很好看,天热,男生拆了牛奶给W喝,自己也一口气干掉半瓶海之盐,然后向后倒,用书包垫在脑袋后面,面朝天空,看云朵被燃烧殆尽,化为橘红的棉花糖,黏在空中,悄悄走远。


 


尹柯喜欢这样的时刻。


 


因为这时男生会闭上眼睛,笑得开怀,W在他颈窝边溜达,蹭来蹭去。从围墙这儿看过去,能看见他浓密的睫毛。


 


扑通,扑通,心跳得太快,尹柯捂住有些热的脸,转身跑了。


 


回家路上经过超市,尹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走进去,在酒水区找了很久,找到蓝色的海之盐饮料,他拿了一瓶,付款,走出超市,拧开瓶盖,有些犹豫要不要喝。


 


他没怎么喝过饮料,最喜欢白开水,班小松是碳酸饮料狂热爱好者,家里和课桌上常备各色饮料,有时尹柯会喝一点,然后嫌弃得五官都皱起来,他喝不惯,不喜欢。


 


但海之盐……不是碳酸饮料吧?


 


难喝就扔掉好了,尹柯如是想,他昂起脖子,喝了一大口。


 


酸酸甜甜的,和没汽了的雪碧挺像,不过没雪碧甜,还挺好喝的。原来他喜欢这种味道啊,尹柯又喝了一口,悄悄笑了,梨涡都露出来。


 


天色将晚,阳光褪色了,天空被乌云沾染,夏炎,清风越山水而来,吹动老城区平静的护城河,波纹荡漾,向外扩散,一圈又一圈,延绵不绝,经久不歇。


 


 


[ 4 ]


上着课的学生感觉不到光阴变迁,每天都是听讲再刷题,今天亦是明天,明天也算后天,大致上没什么不同,但日子还在继续,日历一页页翻过,不知不觉,时间点在坐标轴上被拖动到正式开学,然后又按部就班开始缓慢的直线迁徙。


 


开学典礼上每个班要站方队,尹柯他们班原来有五十六个人,除去站在方队前指挥的体育委员班小松,就是五十五个,五列十一排刚好,现在多了个邬童,班主任想了半天,七列八排太宽了,课间操做操会挤到隔壁班,四列十四排好像可以,班级间上下间距还比较够。


 


想好了就开始动,女生之前是两排十一列,位置没怎么变动,就是后面加了三列男生,男生三排融成俩,从矮到高排顺序,尹柯站中间,听见后排女生议论纷纷,他转头,看见邬童被班主任扔进了女生队列的倒数第二排,就站在自己隔壁列。许久没站队,同学们都有点兴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没人关注他,他就往后盯了一会儿,看着邬童解了校服外套两颗扣子,扯领带时隔壁班几个女生还蹦了起来。


 


也是赶上了好时候,尹柯吐槽,英华的校服是上学期才改的,要是邬童高一下册转学,穿的便是宽松肥大运动服,一条裤腿就能装邬童整个下半身。


 


……那也是好看的。


 


在脑海里想了想那个画面,尹柯叹气,英式制服固然好看,但太过正统,收紧的腰线既迷人又失去趣味,但美不止中规中矩,美还有错乱,邬童个子高,但身形薄,和班小松的瘦骨嶙峋不一样,邬童四肢纤长,腕骨突出,但手上有肉,不能称瘦,只能算薄。他有一双桃花眼,搭配一抿就不见了的嘴唇,面容似振翮欲飞的花花蝴蝶,却有孱弱少年的骨架,苍白无力而光彩夺目,寡淡又留有余味,是秋风落叶的最后一片,旋转好几圈才落地,不是少年气,而是停滞感,时光从他身旁经过,在他眼睛住了下来,老去的只有他眼里的世界,而他没有变过。


 


宽松校服穿在邬童身上不会难看,青莲借淤泥而衬出尘不染,邬童亦可以凭拖拉衣摆展示骨架的单薄来凸显他面容的绚丽,极致的丑陋会孕育极致的美丽,从古至今,一直如此。


 


尹柯向天发誓,他没有借机嘲讽老校服难看,虽然它真的丑得一言难尽……


 


但邬童的确是个矛盾体。


 


前两天班小松携海之盐和可乐各一瓶从小卖部冲回教室,从门口走到邬童座位边上,一路上两旁的同学不停劝他:“冷静!邬童已经是英华的人了!”,而班长姗姗来迟,从走廊窗口朝教室里喊话:“班小松!不准打邬童脸!那是我们班的公共财富!”


 


“我真要和他干架会等到现在吗!”班小松生气了,“能不能有点脑子!”


 


“要是你突然反射弧绕地球两圈现在才反应过来呢?”有同学默默接话。


 


“嘿我真是,”班小松还没想好怎么反驳,邬童开口了,他看了眼桌上的饮料,然后转着笔问面前的班小松:“有事?”


 


班小松啪的一声把右手拿着的海之放邬童桌上,目眦欲裂,咬牙切齿,他说:“你要不要加入英华棒球队!”


 


语气之铿锵,愣是把疑问句说成了感叹句。


 


尹柯回来得慢了些,没赶上之前的好戏,只看见班上同学把卫生角围得水泄不通,他发挥了自己力气大的优势,一层层从外围挤进内圈,刚好听见邬童那一声轻描淡写的“好啊”。


 


“虽然你以前是雅林的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班小松说到一半蒙了,“你说什么?!!”


 


邬童拿起班小松搁桌上的海之盐拧开,喝了两口又放回去,整个人往后倒,椅子斜成四十五度角,还翘着二郎腿,他仰起头,过长的刘海遮住他一部分眼睛,尹柯看见他笑了一下,手中的笔转得飞快。


 


“我同意了啊,加入棒球队。”邬童没再翘椅子了,端正坐好,又用没转笔的那只手撑着头,朝有些不敢置信的班小松说:“说完了你可以走了,人太多,空气不流通,闷得慌。”


 


班小松哦了一声,浑浑噩噩走回座位,没看路,尹柯怕他撞到桌角,抓起他手腕给他带路,聚集的人群在那句“闷得慌”后快速疏散,没人挡着,走出去比刚刚挤进来容易得多。


 


直到上课了班小松的脑内主机才开始运行,他抱着尹柯的手臂许下承诺:“等那小子进队了我一定要公报私仇!看我不给他小鞋穿!”


 


事实证明班小松食言了。


 


正式开学后的下午最后一节课是社团活动的时间,尹柯加入的音乐社向来懒散,去乐器室签个到再待上十分钟就能走,以往他都选择回教室写作业,现在他变了一下,改去运动场看棒球队训练。


 


三天训练下来,邬童已经荣升棒球队副队长,都可以指挥高一的学弟去捡球了。


 


“说好的小鞋呢?”尹柯发问。


 


“哎,千算万算没算到邬童脚小,我最小的鞋他穿着居然刚好。”班小松一脸惆怅,“可能我天生就是个好人,做不了坏事。”


 


场内突然爆发出一阵掌声,尹柯和班小松看过去,邬童打出本垒打,拿了一分。


 


“笑得可真傻。”班小松挑刺。


 


“恩。”尹柯赞同,然后在心里补了一句——但傻得可爱。


 


笑起来的邬童眼睛是如钩的月亮,弯弯的,嘴上有两个尖牙,脸有些纹路,像猫胡子,看上去可爱又讨喜,是让人想要揉一把头发的娇嗲。


 


多矛盾啊,翘起二郎腿转着笔抱怨空气太闷的邬童,打出好球拿分后笑得傻气的邬童,居然是一个人。纸片少年能一挥棒将球击出外野护栏,也能在卫生角那儿坐了快两周也没和什么同学相熟,活泼的少年只存在于宽阔的赛场上,颓败的阴暗角落里玫瑰悄悄枯萎,他是生机勃勃的青草丛丛,也是死气沉沉的鲜花落瓣。


 


自相矛盾又相辅相成,多么迷人。


 


训练赛打完后邬童放下棒球棒,往尹柯和班小松所在的休息处走,三张长凳,班小松和尹柯坐最右边,邬童径直走向最左的长凳,坐下休息。


 


他脸上都是汗,不像是热的,现在刚三月,倒春寒,剧烈运动也出不了这么多汗。尹柯用眼角余光看他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又将水分甩出去,在裤子上擦了下手,然后在裤兜里掏来掏去,应该是没找到想要的东西,所以露出了沮丧的神情。


 


尹柯咬了一下唇,抬起眼问班小松:“要喝饮料吗?我有点饿,去趟小卖部。”


 


“要!橘子味的芬达,谢了兄弟。”


 


尹柯比了个ok的手势,往运动场外走,步伐很悠闲,过了会儿出了运动场,他回头看,确定运动场上的人再看不见自己后,开始狂奔。


 


小卖部离运动场不算远,只是要绕过教学楼再下几层台阶,尹柯跑得太快,差点在台阶上摔倒,他跌跌撞撞冲进小卖部副食区,拿了一条撒装巧克力就走,刚走出糖果货架又停住了脚步,回去再拿了两条巧克力,他站着不动,只盯着手上方方正正的三条德芙歪了歪头,又把它们放回巧克力盒子里,跑去饼干货架拿了袋巧克力味的奥利奥。


 


结账时想起班小松要的饮料,尹柯打开收银台旁的冰柜取了瓶橘色的,付了钱又一路迅疾跑回去,在运动场边沿停下,稳定呼吸,慢慢走回去。


 


“喏,你要的。”尹柯把饮料递丢给班小松,自己拆开奥利奥,吃了两块又递向班小松,班小松灌着饮料摇手表示不要,一口气喝了快半瓶后他说:“我要的是芬达。”


 


尹柯瞅瞅班小松手里的瓶子,啧,赶着回来,拿成了美年达的橘子饮料。他攥了下拳头,站起身,不看班小松,“听错了嘛,下次再给你买芬达。”


 


班小松呶嘴,刚开口说了个诶字,就看见尹柯往旁边坐着的邬童那儿走,不怎么理人的邬童从主动分享奥利奥的尹柯手里拿了两块饼干,看口型还说了声谢谢。


 


诶字后紧接着的那句“你不是不喜欢吃甜的吗,买什么奥利奥”被班小松吞回肚子里,他看着邬童嘴角那一点黑色的饼干渣眯起了眼,尹柯回来后他说:“给他做什么。”


 


“你还讨厌他?”


 


“没有……”


 


“那不就得了,”尹柯把没吃完的奥利奥放进外套口袋里,“都是同学,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班小松一把揽过尹柯的肩膀:“你不吃了?”


 


“等会儿就放学了,留着肚子吃晚饭。”


 


“哦。”班小松手在尹柯肩膀敲打几下就收了回来,他看看表后站起来,准备加入下一轮的训练赛。


 


背脊僵硬,不自觉握拳,说话也不看我……走到赛场击球员区的班小松转头看依然坐在休息处长凳上的尹柯,尹柯察觉到他的视线,隔老远给他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比赛开始,投手投球,班小松挥棒,没击到球,挥棒挥空,记投手一次好球。


 


尹柯在说谎。


 


准备好下一次击球的班小松如是想。


 


 


【C


暑假快结束了,钢琴老师抽查了尹柯几次,表情从皱眉不言语变化到舒眉展笑颜,老师还发现尹柯这些天练琴练着练着就走神,眼睛看着铺子思绪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最后一次抽查完后老师给尹柯比了个赞,夸他现在弹琴有感情多了,问尹柯有没有兴趣参加下个月的钢琴比赛。


 


尹柯挠挠头,光笑,不说话。


 


“谈恋爱了?”老师问他。


 


“没有!没……”尹柯手足无措,脸红了。


 


“那就是有喜欢的人了。”老师了然的挑眉,“放心,我不会跟你妈打小报告的,我也年轻过嘛。”


 


“不是……我……”尹柯说不出话。


 


下了钢琴课尹柯往楼顶跑,先巡视一圈,美美不在,很好,今天不需要因为害怕美美乱叫而先行离场。他偷偷摸摸勾着背走到围墙边,露出眼睛看了会儿,W没在塑料纸下的木材堆里,男生也还没来,平时这个时间他们俩应该都玩起来了。


 


是带W到训练馆洗澡去了吧,尹柯猜测,他靠着墙坐下,等着一人一猫在墙的另一边出现。他没事做,把琴谱拿出来,用画音符的铅笔在谱子的空白处画画,先打形状,两横两竖确定人脸的大小,再细致勾边,时间还早,不急。


 


画到眼睛的时候隔壁砖楼传来脚步声,声音很大,尹柯笑了,他指着琴谱上只有轮廓的脸轻声说:“还这么快,砖楼太老啦,你再这么用力踩阶梯,会塌的。”


 


有人爬上楼顶,一步步朝围墙这儿走进,尹柯抱着一叠琴谱,把自己缩成一团。


 


“喵,喵~”


 


“你还好意思叫,我不是叫你安静点吗,差点就被教练发现了,你呀……”


 


你呀,尹柯把头搁在膝盖上,心里想,你呀,教训猫还这么温柔,W才不会听你的。


 


果然,不一会儿尹柯就听见东西掉落的声音,男生说:“你怎么一落地就打滚啊……算了,你玩吧,我不管了。”


 


“喵呜,喵,喵。”


 


你才不会不管呢,口是心非的骗子。


 


一阵熟悉的声响过后,尹柯确定男生又用书包当枕头躺在地上了,他站起来看,W在玩棒球,男生有一下没一下的摸W背脊,他听讲男生讲:“好想快点到高中啊。”


 


“到高中就可以参加棒球联赛了,诶,W,你说为什么初中没有棒球联赛呢?”


 


W不理他,用尾巴扫两下他的手,追着棒球跑远了。


 


“我真的很喜欢棒球。”男生望着天感叹。


 


我知道啊,尹柯被太阳晒得脑袋有点晕,但他还是很清楚的知道,男生很喜欢棒球,喜欢到暑假不出国旅游而是每天下午来老城区训练,喜欢到虎口处都因为握棒球棒磨出茧子,喜欢到为了增加打球力气而在这么热的天手上还绑了俩小沙袋。


 


我知道你喜欢棒球,你知道我……尹柯瞪大了眼睛,刚刚他想了什么来着?


 


都是钢琴老师的错,乱讲些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只是很想认识他!我,我只是……哎呀,尹柯啧了一声,男生听见声音,转了头,吓得尹柯立马往地上一趴,差点栽到旁边菜地的土里。


 


回家路上尹柯在思索,刚刚为什么会那么自然的就接了那样一句话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回到家,打开电脑想搜索,却不知怎么打下关键词,他毫无头绪,又试图找到突破点,最后他看着搜索栏上那句“喜欢猫的男生怎么样”绝望的捂住了脸。


 


网页上一大堆信息,一一表明喜欢猫的男生温柔、待人好,招女孩儿喜欢。


 


等等,招女孩儿喜欢?那会招男孩儿喜欢吗……


 


我到底在想什么啊……尹柯关了电脑,用手臂筑成一个小坑,他把头埋进去,像鸵鸟一样。没一会儿他又抬起头,拿起草稿本和笔,在草稿本上认认真真写:已知尹柯每天下午会去看一个人,还买了那个人喜欢喝的水,还记住了那个人说过的话,还……


 


尹柯写不下去了。


 


班小松小学时喜欢尹柯班上一女生,尹柯在班小松苦苦哀求下答应帮他打掩护,每天冒着被班主任抓串班的危险和班小松在走廊上靠在一起聊天——聊天都是打晃子,从走廊窗户看进去刚好是那女生的位置,班小松不能无缘无故天天靠在别班走廊栏杆处,只好拉上尹柯。


 


“下课就十分钟你也要看,你能看个啥你说。”


 


“你懂什么,”班小松说,“一分钟我都要看。”


 


“谁叫我喜欢她呢。”


 


当然最后班小松和那女生没什么后续,郎有情,妾无意,被拒绝那天班小松拉着尹柯去路边小土豆摊子上狂吃,差点撑死,班小松边吃边哭,尹柯边听他哭边想哭,班小松零花钱一天就五毛,他都吃了三块钱土豆了,剩下的钱肯定是自己掏,兄弟情场失意,自个儿钱包瘦身,太伤心了。


 


年幼的班小松和此时的尹柯身影重合,课间十分钟都来偷看的大眼娃娃班小松,偷窥玩棒球的W身旁男生的钢琴少年尹柯。


 


都是一样的出发点啊。


 


草稿纸上三个选项:A.尹柯想知道那个人怎么驯服W的。B.尹柯想和那个人做朋友让W也对自己撒娇。C.尹柯喜欢那个人。


 


尹柯划掉A和B,用笔在C选项打了一个勾。


 


他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察觉不出来,直到父母叫他吃饭,坐在餐桌上他才发觉,班小松喜欢的是女生,他喜欢的……是个男生。


 


但这有错吗?


 


搜素引擎发挥了作用,在输入“男生喜欢男生有错吗”之后回车,尹柯得到了五花八门的答案。浏览了半天他在心里确定了答案,他没有错,他只是和大多数人不一样。


 


但转头他想起初一时班上有两三个腐女,时不时指着班小松和自己脑补出一部言情剧,当她们得知班小松和自己学前班到小学毕业都是邻居时,尖叫声吓到了前来巡视的班主任。从此他和班小松成了他们班的“官配”,几个女生甚至把安利卖到了整个年级,每当班小松和自己稍微走近点都能让一群女生窃窃私语面红心跳。


 


“烦死了。”班小松说。


 


“怎么了?”


 


“我们又不是同性恋,干嘛每天说我们俩,还争什么攻受,脑子有病吧。”


 


“那你还打趣我和三班班花呢,我和她还不是没什么。”


 


“这不一样啊,我又不是个女的!”班小松上下扫视一圈尹柯说:“你要是个女的,说不定我就……”


 


“诶!打住!”尹柯敲了班小松一下,“接下来的不用说了。”


 


后来初二时那几个女生还来找尹柯和班小松道歉,说她们也只是觉得好玩,没想到会这样。“会这样”指的是前两天校际棒球赛班小松把七班KO了,七班主力指着班小松骂兔儿爷这事儿,当时要不是尹柯拦着,早打起来了。


 


据说后来那几个女生还挨着班找同好聊这件事,反正从那时起就没人指着班小松和尹柯说闲话了,就是有时候他俩玩斗鸡一个跌倒在另一个身上时,那几个女生还是会脸红,尹柯看她们一眼,她们还轻轻打一下自己脸,然后说:“条件反射,改不过来,我们尽量控制!”


 


尹柯起先也不讨厌她们,只是觉得她们腐的道路有些不对,萌真人cp可以,别闹得那么大呀,二次元不是有个词叫“圈地自萌”么。现在她们改邪归正,低调行事,也不给当事人——班小松和尹柯,带来麻烦,那就还是可爱的女孩儿。


 


可是……现在他真的喜欢上一个男生,那该怎么办?


 


他经历过那些恶意,兔儿爷的称号不止班小松有,他也被叫过,只是他信奉清者自清,懒得搭理,而现在……他开始想,同性恋这个词,真的如同隔壁班那些同学使用的方式一样,是拿来骂人的吗?


 


但他确实没做错啊,他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


 


也不是那些小说里写的“我不是喜欢男人,只是我喜欢的人是个男人”,这句话逻辑有问题,喜欢的人是个男人,那就是喜欢男人啊,说这种话,不也是为了反驳“你是同性恋”这样的话吗,这么说来,说这种话的人,其实潜意识也是……看不起同性恋的吧。


 


他想起班小松说“脑子有病”时不耐又厌恶的脸,觉得有些委屈,即使班小松说这句话不是针对他,他还是难受。


 


第二天下了钢琴课尹柯还是去了楼顶,但他的心情不再欢快,而是怯懦,他之前下定决心要在暑假前和那个男生打招呼,但现在,他试想,那个男生会和一个喜欢他的男生做朋友吗?他悄悄迈出的一步又慢慢缩了回来,听着围墙后W的叫声和男生的笑声,尹柯有些想哭。


 


该怎么才能认识他呢,要是不可以如此直接的和他打招呼做朋友,有什么其他方法可以让他认识我呢?


 


晚上尹柯接到班小松电话,旅游归来的班小松火急火燎找他借暑假作业,他犹犹豫豫,想告诉这个自己最好的朋友,他喜欢上一个人,如同当年班小松把他堵在楼道里向他宣布“我喜欢你们班的一个女生!你要帮我!”一样光明正大。


 


“就你出去旅游的这的一个多月,我……我喜……”尹柯不说话了。


 


“你什么?接着说啊。”班小松漫不经心。


 


“我想找你学棒球。”尹柯说出来了。


 


“啊?你不是对棒球不感兴趣吗?”


 


“就……突然想学。”


 


“知道棒球的魅力了吧!哈哈哈哈!好,开学了你和我一起到棒球队报道去,我给你开小灶,天哪我到现在还有点不敢相信……”班小松怪叫一阵。


 


“什么?”


 


“居然有一天我可以给你开小灶!从小到大都是你在我妈的请求下给我补课!不可思议。”


 


尹柯懒得理他,直接挂了电话。


 


他直觉自己有些对不住班小松,班小松于他而言没有秘密,而自己却选择了隐瞒,他感到抱歉,主动帮班小松抄作业,他俩从小混一起到现在,尹柯能熟练的把自己一手好字瞬间转化成班小松的狗爬。


 


班小松没觉得奇怪,他把这当拜师礼,轻轻松松的接受了。


 


暑假结束那天尹柯还是去了楼顶,他看着拿棒球逗W的男生,在心里默默约定,既然不能在这里认识你,既然没法儿装作第一次在这儿看见你的样子和你打招呼,那就在赛场上认识你好了,都是准初三生,快的话高一就能在棒球社认识你,还有一年。


 


要是到了那天,一定要跟你说:“同学你好,我叫尹柯。你呢?”


 


 


[ 5 ]


男人的友谊还是挺奇怪的,打打游戏抄抄作业练练比赛就能勾肩搭背一起嬉笑怒骂了,班小松不是小心眼的人,和邬童一起训练了几周就把心态从“他抢了英华冠军”转化到“我靠有邬童这次联赛我们能虐死雅林那一群垃圾”。


 


他俩分别是棒球队正副队长,需要经常凑在一起商量训练方针,一来二去就熟了,和邬童接触久了班小松发现,其实邬童也不是传言中那么高冷的人,只是他有好多事都觉得麻烦,懒得回应,渐渐的就成了高不可攀的冰山美人。


 


班小松和邬童关系解冻,连带着尹柯和邬童的接触都增多了,所以当邬童完成击球训练后来到休息处和尹柯做一条长凳时,也没人觉得有问题。


 


就是尹柯有点讶异,甚至于他往旁边挪了点地,把他和邬童的距离拉长了一些。他俩没怎么说过话,都是班小松叽叽喳喳,现在俩人坐一块还不知道说些什么,尹柯还在绞尽脑汁想话题来缓解尴尬,邬童先开口了,他问尹柯:“你之前也打棒球?”


 


突然有声让尹柯颤了一下,他点点头问:“班小松告诉你的?”


 


“他说你投球非常不错,之前棒球队王牌投手是个学长,高三退队了,现在这一批班小松上个学期训了一学期,没什么起效,我就是来问问你,要加入棒球队吗?”


 


“我……”尹柯看向赛场,班小松在场上来回穿梭,一会儿指导击球一会儿亲身上阵示范投球,活泼得像只小兔子。


 


“他说你不想打了,不愿意来找你,我不想放弃,就来问问你。”邬童站起来,走到尹柯面前,蹲下,伸手拍尹柯肩膀,他说:“你先别拒绝,再想想,过两天再给我答复。”


 


说完他就走了,回到赛场练习去。


 


尹柯后知后觉的脸红,他环顾四周,见没人关注他,立马双手捂脸,天哪,邬童真不要脸!居然使美人计!


 


他刚才差点就鬼迷心窍答应了,只是突然想起自己不再打棒球的理由,就没再开口。


 


晚上放学班小松和尹柯一路,他看出尹柯心情不大好,主动认错:“是我多嘴,我都叫邬童别来烦你了,他硬要来。”


 


他肯定会来啊,尹柯想,邬童那么喜欢棒球,那么想拿冠军,有一点希望都会牢牢抓紧,不会放的。


 


“主要是高一那些小子投得真的挺烂的,不怕雅林那样的对手就怕……你懂的吧?”


 


尹柯嗯了一声,还是不说话,头都不抬,班小松急了:“我明天就跟邬童说你不愿意,别想了,不用你拒绝他,知道你心软。”


 


“再等等吧。”尹柯讲话了。


 


“?”


 


“我考虑两天,这两天不是放月假吗,月假回来我给答复。”


 


到分叉口,尹柯转身过马路,班小松直线前进,想起前些天他在尹柯课桌里找物理试卷时看到的那盒德芙没两天就出现在棒球队公共分享柜里,他不会认错,盒子那儿他可是特意划了两道痕的。公共分享柜里大多是药品,也有矿泉水,突然出现一盒巧克力,没一会儿就消失了大半,邬童也吃了两块,他打趣道:“你还喜欢吃这个啊,我以为就女孩儿喜欢呢。”


 


“低血糖,”邬童指了指自己,“需要补充。”


 


他把这事儿给尹柯说了,尹柯还笑话他,说可能是学校里喜欢他和邬童的女生放的,还让他找找有没有情书。


 


为什么要骗我呢?


 


班小松暗自生闷气,又主动给尹柯想理由,哎,少年情怀总是诗,总有些秘密谁也不能告诉,但是……但是为什么要骗我呢?


 


我们小学就是邻居,虽然不同班,但放学后一直一起玩,初中我搬家了,分开那天我扯着你胳膊哭得我爹都嫌弃我,你不记得了吗?我们初中同班,只是因为班主任按成绩排座位所以一直没当成同桌,现在高中不仅同班,还是同桌,我们都认识快十一年了。


 


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而且尹柯这学期来棒球队也太勤快了,之前他求着尹柯来看自个儿英姿都没能得逞,一学期尹柯就来个四五次,看看就走,也不多待,而现在,一个月就来了十多次了,还待那么久。班小松本以为是尹柯突然想通要打棒球了,但现在看来,不是这样啊。


 


思来想去都是邬童的错,自从他来了后尹柯就不正常了。


 


气鼓鼓的班小松决定月假回来后给邬童加大训练量,累不死你我不姓班!


 


三月将过,四月将至,天暖和起来了,晚上不再有妖风,只有临街的路灯一直照,把班小松的身影拉的老长,看上去有点落寞。


 


 


【D


放学后的运动场是三分天下,篮球队、排球队、棒球队各占一方,互不干扰,可自从尹柯跟着班小松在棒球队那块地界开始训练后,围观棒球队的人明显增多,倒是显得篮球队和排球队有点无人问津,两边队长相视叹气,长得好就是有市场,他们比不了。


 


棒球队队长班小松意气风发,好不快活,他捡到宝了,尹柯击球没啥天赋,表现平平,但投球是一点就通,有几次都把自个儿三振出局了。


 


哎,就是初中没联赛,不然带个尹柯出去,多长脸啊。


 


开学了后尹柯周一到周就跟着班小松学棒球,周末下午学钢琴,后来在班小松多次邀请下,他把周末上午也留出来学棒球,中午一身汗的回家冲个澡就赶往老城区学琴,那个男生周末依然去训练,尹柯也还是去偷看。


 


他了解得越来越多,男生喜欢蓝色,偶尔唱歌,自学了吉他,但不太熟练,只能弹些简单的和弦。


 


他对男生的喜欢就像隔着玻璃踮脚看橱窗里最高处的匣子,够不到,摸不着,连匣子里装着什么都不知晓,小心翼翼又充满渴望,如同世人朝圣,崇敬又携带私心。


 


下了课他在草稿本上画,W活灵活现出现在纸上,猫旁边是他心尖上的喜欢,柔软的头发,舒展的四肢,阖上的眼睛,自动铅笔线条太淡,不小心手肘擦一下,就有一片灰色阴影,他的同桌好奇的瞥了眼,然后惊奇的说:“尹柯你画得好像邬童啊。”


 


“巫童?什么小说里的?”


 


“啊不是那个巫,”女生挠挠头,“是邬落马那个邬。”


 


“哦,那个邬啊……”尹柯反应过来,“我乱画的,很像吗?”


 


“真的很像,”女生拿出手机翻找一会儿,然后把屏幕给尹柯看,“你看,是不是很像?”


 


尹柯睁大了眼,在课桌上小憩的男生有着他熟悉的眉眼,手机屏幕暗下去,他认识这张脸,和他每周去偷看的那张脸一模一样。


 


“他叫邬童?”


 


“对啊,实中校草,你没听过?”


 


尹柯摇头,女生了然:“正常正常,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哈,要不是我闺蜜喜欢他,我可能也不认识,就知道个名。”


 


“你闺蜜喜欢他?”


 


“很奇怪吗?他这张脸杀人利器啊,实中人称桃李冰霜邬小童。”


 


“桃李冰霜?”尹柯琢磨了一下这词儿。


                  


“他不怎么理人嘛,一直冷若冰霜,但又艳若桃李,综合一下有了这个词。”


 


尹柯想起男生对W的任性没辙的面孔,实在是想不出他冷若冰霜的样子,他看了太久那人笑得开怀的模样,想象力在此刻匮乏,大脑空白。


 


名字叫邬童啊,所以给猫咪取名W就是因为W是自己名字首字母咯。


 


他戳了一下草稿纸上男生的脸,悄悄说:“邬童,你好啊。”


 


 


[ 6 ]


高中月假有两天,从周六早上放到周日下午,晚上要回去上课。周六一天尹柯在家里做作业,搞定后他开始给卧室大扫除,把房间弄得干干净净后,他从衣柜里取出一个大盒子,打开后是厚厚一叠纸张,有泛黄的草稿纸,也有稍硬的素描纸,还有一些拍立得相片,他拿出来看,有几张是他和美美二筒的合照,台球室老板帮忙拍的,他还在相纸下写了一句很开心。有几张是楼顶菜地和砖楼楼顶,还有两张W。


 


那些草稿纸和素描纸上画的全是一个人,有躺着休息的,有拿球逗W的,也有举着海之盐狂喝的,还有一些他幻想中的打棒球的样子。看到最后,尹柯在盒子底部找到了当年他以搜资料为由借用同桌手机时传送给自己的那张图片,那时他知道了逗猫男生叫邬童,得到图像后他来到照相馆,用数据线传送再打印,还覆了膜。


 


他有很久没碰过这些东西了。


 


他把它们装进盒子里,埋在衣柜深处,用不怎么穿的衣服盖起来,盒子里的滴滴点点都是他的回忆,他亲手送过去的自己日复一日的黑暗,再不提及。


 


周日尹柯抱着盒子去了老城区,琴行还在开,他进去和老师聊了一会儿,又走到台球室去,老城区开始建设了,棋牌室和台球室都不见了,只留下上好锁的门面,没了揉搓麻将的声音,也没了台球室经年不散的烟味。


 


他带着盒子上楼顶,台球室那边的楼顶装上了铁门,进不去,他掉头,从砖楼上去,塑料纸还在,只是更加破旧,木材腐朽,青苔更多,没有小动物,爬山虎还是长得那么好。


 


他逛了一圈,看得仔细,然后把盒子打开,风大,把纸张吹得作响。


 


对不起啊,他面对这些过往有些无措,纸张和相片的时间都被定格了,停在过去不会变更,它们没有老,但他已经大步往前了,时间错乱的痛苦不是有型的,而是一团湿气,烦闷又扑朔迷离,聚了又散,潜伏在身边各个角落,随时准备卷土重来。


 


有谁的声音远远传来,轻柔好听,在问他:“你要加入棒球队吗?”


 


他有了答案,收拾好东西回家,下楼时听到老人们在讨论拆迁的事,说砖楼这块地被地产商买下了,可能过些日子就会开始拆房子,补偿已经在谈了。


 


尹柯回头看了一眼砖楼,风在唱歌,唱南方雨巷里撑着油纸伞的姑娘,唱北方大雪中升起的朝阳,唯独没唱他的少年时代。


 


他将他的少年时代刻在眼里,瞳孔里流淌着泠泠沥沥的星河,而他孑然一身,即将远去。


 


晚上他告诉班小松,他还是不想打棒球,班小松说好,等会儿他去告诉邬童。


 


接下来三天尹柯都没去看棒球队训练,只是问了班小松是不是训练力度加大了,班小松说没有,他有点疑惑,没有吗?怎么邬童每天晚上都是累得不想动弹的样子,但他又没立场去问,从他拒绝加入棒球队后,他和邬童就没交集了。


 


转机发生在周四的课间操,体育老师挨着班传达要变更跑步队形的通知,班小松按照安排告诉班上同学不用出列绕操场跑圈了,直接相邻的两列围成圈来回跑,比绕操场安全一点,尹柯他们班四列,俩俩成圈,刚好。


 


每个圈都是右边那列向下左边这列向上跑,听到安排尹柯没什么反应,反正都是跑步,绕操场跑和在场内围成圈跑都是跑,没什么不同。


 


但真正实施起来,还是不一样的。


 


绕操场跑的时候,每班两两出列,班小松开头,尹柯跟着右手边的男同学一起跑,邬童尾随在女生队列后面,三个人互相看不见。


 


而现在,跑了半圈再回到原点,尹柯就能看见邬童朝他迎面跑来,他在男生队列左边,邬童在女生队列右边,他们在不同的圈,却能在此相逢。


 


跑起来的邬童头发被吹得飘起来,像炸毛的猫,他压了两次头发发现没什么用,轻声笑了,无奈摇头,保持嘴角弧度继续向下跑。


 


四月的天,阳光正好,暖洋洋洒在他们身上,尹柯从他身旁跑过,平稳的心跳迅速上升,明着造反,他不知道是因为太阳还是邬童的笑脸,反正他觉得舒适。


 


要跑六圈,他们能碰上五面,每一次相遇就预示着分离,分离后尹柯就盼着相遇,他不该这样,但没法控制,心跳得太快,他都怕别人听见声音。


 


跑完后解散,人潮拥挤,有人拉住尹柯的手腕,他以为是班小松,反射性就打了一巴掌,回过头才发现是邬童。


 


“你能不能……再考虑考虑?”邬童皱起眉头,瘪嘴,看上去可怜兮兮。


 


尹柯不看他眼睛,低头看脚下的塑胶跑道,周围人来人往,一个个走过,他们静止在这里,僵持着。


 


“班小松说你们还有投球手。”


 


“他们几个的话,和雅林对上没有绝对的胜算。”邬童没怎么求过人,他是天之骄子,从来被众人捧在手心,见惯了高处的风景,不能容忍掉落云端。“我要万无一失,稳操胜券。”


 


“你太用力了,”尹柯挣脱开邬童抓住自己手腕的手,扭了两下,问他:“你很想要冠军?雅林也算你的母校。”


 


邬童不说话,操场上人都快走没了,他双手握住尹柯的肩,强迫尹柯看向自己的眼睛,真挚的说:“我很喜欢棒球,我想要拿冠军。”


 


“至于雅林……他们放弃了我,自然要付出代价。”邬童看尹柯有些失神,没什么反应,有些着急的补了一句:“这是班小松最后一次参加联赛了,你不想看他拿第一吗?”


 


上课铃响了,尹柯拔腿就往教室跑,见邬童还待在原地,他朝邬童招招手,说:“我再想想,迟到了,快点。”


 


数学课上尹柯盯着班小松看,看得班小松瘆得慌,问他:“看我做什么?”


 


“你想拿第一吗?”


 


“啊?”


 


“棒球联赛。”


 


“当然啊!我从初中起就想!”见尹柯神色恍惚,班小松赶紧又说:“你别担心,我会赢的,不骗你。”


 


“要是赢不了,你会怪我吗?”


 


“不会啊!你怎么老泼我冷水,还没比呢,你怎么就知道会输。”


 


“班小松……”尹柯趴在桌子上,闷声闷气的讲:“我……我下午和你一起去训练吧。”


 


“……你不用勉强,我会赢的,真的。”


 


“不是,我只是觉得,好歹学了那么久,我还没上过赛场呢。”尹柯对着班小松做了个wink,“多亏啊。”


 


尹柯脑海里无数片段接连闪现,有当年顶着秋老虎在运动场上指导他投球姿势的班小松,也有楼顶上对着W说自己好喜欢棒球的邬童,“等高中了,我就把你带出去,咱俩一个黄金击球手,一个黄金投手,棒球双子星,多好!”“好想快点到高中啊,高中就能参加联赛了,我肯定会拿MVP的,对不对W?”,两个人的言语不断占领尹柯的耳朵,最后都听不清了,只留下尹柯当年自己说的那句——我,我喜,我想找你学棒球。


 


他去了楼顶,选择放弃,慢慢撤离,但邬童不守规矩,闯进来,轻易突破他的防线,即使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依然受不了邬童失落的神情,他喜欢邬童开心的样子。


 


如同月球和地球,月球每年以三厘米的速度离开地球,但如果地球突然停止了自转,月球就会依靠潮汐能缓慢带动地球重新自转。


 


他的离去是真的,但放不下也是真的。


 


尹柯跟音乐社的社长打了个招呼,社长表示你去吧,学分还是给你,然后每天下午他就跟着班小松和邬童去训练,刚开始的几天还有些生疏,但他真有天赋,上手后立马赢得整个棒球队的认可。


 


邬童高兴,主动和尹柯聊天,加深了解,两个人其乐融融,棒球队也十分和谐。


 


除了班小松。


 


尹柯来训练后公共分享柜里又开始出现巧克力,邬童和尹柯聊天时尹柯会下意识攥紧拳头,这是他紧张的表现,班小松熟悉得很。


 


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并不是这个,而是上午班小松翻尹柯作业本,不小心把草稿本弄到地下摊开了,展示出尹柯上课开小差时画的东西,班小松觉得有趣,翻了翻,两三页建筑物后就全是猫咪,黑白的,蛮可爱,班小松越看越觉得眼熟,他放下作业本,冲到邬童座位上,说是要借手机查点资料,邬童翻了个白眼,给手机解了锁,递给班小松。


 


没错,看着邬童手机主屏幕桌面班小松确定了,尹柯画的,就是桌面上这只猫。


 


还手机时班小松问了一句:“这猫挺可爱,你养的?”


 


“对啊,”一向没什么精神的邬童瞬间有了活力,朝班小松介绍他的猫,“可爱吧,是我捡的,叫W,我养了两年多了。”


 


W……尹柯在纸上也写了W……


 


班小松听不下去,摆摆手,回自己座位了,尹柯被叫到办公室为下周的数学竞赛做准备,快上课才回来,满脑子的奥数题,没注意到身边班小松灼人的视线。


 


刚开始班小松还气势汹汹想找尹柯问个明白,有关于巧克力,有关于W,还有关于为什么尹柯和邬童课间操晚回来之后就同意参加棒球队了,但他又问不出口,因为他有个想法,十分大胆,很惊奇,可他觉得这想法十有八九是对的,所以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打草惊蛇。


 


他觉得尹柯喜欢邬童。


 


有些东西是不能放在台面上来讲的,不单指阴暗,美丽的事物也一样,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是这个道理。


 


而且人类很奇怪,拒绝启蒙,接纳陈旧,熊熊烈火将塞尔维特烧成灰烬,黯淡的夜从此多出一颗星。习惯按部就班,习惯墨守成规,要是出现新的道路,直线道路变成交叉路口,向左向右产生分歧,不知何去何从,第一反应不是讨论前路如何,而是对创造路口的人群起攻之。


 


班小松不担心自己成为递火把的人,但他怕尹柯自己堆起柴火,毕竟逃避是所有人无师自通的技能,而毁灭是人类下意识的选择。


 


可他生气啊,要是他猜得对的话,那尹柯该多难受啊。班小松也喜欢过人,喜欢人和吃橙子似的,酸酸甜甜说不清晰,偶尔还能吃到个坏的,当年班小松拉上尹柯和自己一起吃橙子,单方面分享酸楚的果肉,他都觉得心里拧巴,现在尹柯自己一个人就把橙子都吃了,得多苦啊。


 


说好的兄弟之间没有秘密,同甘共苦,尹柯怎么能这样呢。


 


不就是喜欢邬童吗……我,我又不是不能接受……吧?班小松仔细思考,从宇宙起源到人生意义,乱七八糟想了一大堆,最后他仰天长叹,初中时被凑cp的经历给他留下严重阴影,对这种事他没什么好感,但主人公换成尹柯,他不能鄙夷,连轻视都做不到,只能偷偷摸摸联系初中的腐女同学,拐弯抹角了解这方面知识,说是课外活动要写自拟主题写报告,他觉得同性恋这个话题具有前瞻性,一定能在一堆报告里拔得头筹。


 


女同学给他发了个doge表情包,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班小松拿出备战中考的劲儿认真学习,花一个星期接受了性取向由基因决定的科学理论,明白了同性恋和变态什么的完全沾不上边,只是基因表达而已。


 


然后他有了新的烦恼。


 


他完全没法正常看待尹柯和邬童相处,不管是下课一起去小卖部还是训练时手把手教着摆投球姿势,他都受不了。有时候看着尹柯微红的耳尖,班小松恨铁不成钢,切身体会了一把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心痛……虽然猪并没有要拱白菜的意思。


 


好在尹柯参加数学竞赛要离开三天,给了班小松一定的缓冲时间,虽然尹柯走那天特意带走了那个画画的草稿本让他有些在意,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在他猜想尹柯喜欢邬童之后。


 


邬童也就是好看了点,打球厉害了点,学习优秀了点,除了这些他还有什么好的?课间十分钟班小松和邬童一起趴在走廊栏杆上晒太阳,班小松把邬童的优点一一列举一遍,分析尹柯喜欢邬童是因为什么,还没理出头绪,班长急冲冲找到他俩,说下周校园祭他们班准备搞女仆咖啡厅,为了吸引客源,文娱委员写了个舞台剧,需要三主角,最后班长手一伸,掌心三个纸团,对着班小松和邬童说:“抽吧。”


 


“等等,”邬童提出疑问,“为什么要找我们仨?除了王子其他不都女角吗?公主和……什么来着?”


 


“女仆。”班长发表观点:“只要演技好,性别是问题吗?给你们一个挑战自我的机会不好吗?身为我们班三朵金花,呸,颜值担当,就不能舍小我为集体牺牲一下吗?”


 


见班小松和邬童仍在犹豫,班长使出绝招,说:“我跟许老师说好了,你们要是肯演,下两周的作文就不用写了。”


 


语死早邬童和作文苦手班小松难以拒绝此等诱惑,屈辱的妥协了。


 


“这就对了嘛,怕什么,还有三分之一的机会抽到王子不是。尹柯不在,你们先抽,剩下那个就是他了。”


 


拿了纸团后班小松摊开瞅了一眼赶紧又揉上,身旁邬童看了纸团后散发的寒气都快冻住他了,他试探的问:“公主?”


 


“公主。”邬童硬邦邦的回答。


 


“哈哈哈哈哈,”班小松狂笑,捂着肚子说:我还以为我拿到女仆已经够惨了哈哈哈哈结果你是公主哈哈哈哈。”


 


班长听了结果,把手里剩的纸团扔进垃圾桶,嘱咐他俩去文娱委员那儿拿剧本,等尹柯后天回来就开始排练,时间是晚上最后一节自习课,不耽误他们练棒球。


 


快上课了,邬童走进教室,班小松不动,在栏杆上继续趴着,他手中还拿着刚刚抽的纸团,对着太阳展开,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王子两字。


 


他也撒谎了。


 


如果真有潘多拉盒子被他不小心打开,关上也无济于事,那唯一的办法,就是再造一个潘多拉魔盒。


 


他小心眼,要公平,尹柯有秘密,那他也要有,而且要更隐秘,更晦涩,连盒子的存在都不被人知晓,无迹可寻,没人能找到,更别说打开。


 


既然尹柯不愿意和他分享橙子,那他自己偷偷抢总行了吧。


 


爱情可以不计得失,无私奉献,但友情不可以,比起你有秘密,更让人接受的是“我允许你有秘密”,尹柯不说,那班小松就不问,任何情感都脆弱,人人都想要无暇的真心,想要真实,想要不遮不掩的狠毒和毫无保留的温暖,可褪去层层虚伪,情感就没了令人向往的魅力,曲折山川固然难行,但它比一马平川要美上许多。


 


虚伪就虚伪吧,班小松想,虚伪也不错。


 


他松手,起了褶皱的纸张被风吹走,在空中化为小点,看不清了。


 


 


【E


时间从夏到秋,度过立冬的十一月,天气转凉,人人加衣,只有运动场上的少年们衣衫薄,跑得热气腾腾,流下汗来。


 


尹柯跟着班小松打棒球,三个月下来练出手部肌肉,穿上衣服不突兀,劲瘦好看,让班小松这个瘦猴好生羡慕。


 


在此期间稳步上涨的除了尹柯的球技还有他的人气。之前他是弹钢琴的文艺少年,五四文艺汇演时舞台只剩下一束光,从上而下逐渐扩大,形成缺了顶尖的白色三角锥,干冰弄出烟雾,朦朦胧胧,把弹钢琴的尹柯塑造成画中仙。


 


画卷中的少年是不可触及的存在,人人为他心动,却只做观赏者,不当收藏人,能看见就很好了,没人想过将供在灯光中央的画卷少年占有独享。


 


现在他自己走出了卷轴,从画纸上掉落到人间。


 


绿茵场上的尹柯平易近人,他会跌倒,灰头土脸的揉着膝盖从地上爬起来;他会大笑,爽朗的笑声隔得远也能听到;他会沮丧,低垂头背着手拿脚轻踢两下棒球。


 


吸足了烟火气才能有血有肉,鲜活灵动,“尹柯”不再是校园里人人耳口相传的一个名字,他成为操场上被围观的少年,虽说小神仙似的尹柯也让人喜欢,但太有距离感,晒得有些黑流了一身汗衣服散发肥皂味儿的尹柯才会让人想要接近。


 


大多女生都害羞,只托人送情书给尹柯,或者放学后在操场等着看他两眼,班小松也经历过这些,他看着手拉手来看人的小姑娘们叹气,队员打趣他,问他是不是羡慕了,班小松痛心疾首,控诉她们喜新厌旧,新来了个尹柯就忘了以前驰骋操场的班小松。


 


“绝交吧。”班小松扔了瓶矿泉水给尹柯,“这是补偿。”


 


“好,”尹柯热得不行,咕噜干了半瓶,“认真点,一个小时内就别和好了。”


 


“我可严肃了!”班小松挺起胸膛,“怎么着也得维持到明早!”


 


“哦?”尹柯惊讶,“数学卷子做完了?”


 


“今下午学习委员开放版权了,我引用了一下。”班小松面不改色,把抄作业说得可文雅了。


 


尹柯还没来得及笑,有人在操场边喊了他一声,超大声,引得众人都看过去。


 


“看我!这儿!”叫人的是个女孩子,短头发,蛮可爱的长相,蹦蹦跳跳朝一块招手。


 


“我!喜!欢!你!”她接着说。


 


“哦~”棒球队以班小松为首开始起哄,哇奥的声音此起彼伏,尹柯被吓到,差点把手里的矿泉水洒了。


 


“那你喜不喜欢我啊?”女生走过来,棒球队全队让行,一路畅通无阻。


 


尹柯脸红,他还没遇到过这样主动的女孩儿呢,吓得傻眼了,脸红得像火烧云,他说:“这个……我,我不认识你……”


 


“那现在认识一下吧,我初二三班的,姓吴名……”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尹柯打断了女孩儿,急得拍自己大腿,“那个,我,对不起。”说完深深鞠了个躬。


 


他这反应把周围一圈围观者都逗笑了,女孩也不例外,她被拒绝也不沮丧,丢下一句“学长要记得我哦”就走了。


 


闪到一旁看戏的班小松这才走过来,抱手看着女孩远去的背影对松了一口气的尹柯说:“这事儿绝对没完。”


 


一语成谶。


 


接下来的几天那学妹每天串级送一叠信纸,不是情书,而是理综重点总结,对初三学生来说挺有用的,重点的最后写一句今天也很喜欢你,班小松瞅了两眼信就头疼,他打听了一下,那女孩一直稳居年级前三,他身为学渣,真是搞不懂学霸追人的方式。


 


放学后操场上也一定有那学妹的身影,尹柯被她炙热的视线看得有些不自在,投球失了准头,班小松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勒令尹柯三天内解决这事,不然他就做月老给尹柯和学妹牵线搭桥了,他真觉得这俩挺配的。


 


其实尹柯也知道,拖下去不是办法,耽误人家女孩也不好,但他又不知道怎么说,他对那女孩有种异样情愫,不是好感,也不是厌恶,而是羡慕。


 


他连招呼都不敢跟喜欢的人打,连看两眼都要躲在围墙后边,没有能够分享的人,只能在素描纸上浅浅勾画,也不敢写名字,被人问起还要故作自然的回答“我乱画的”。


 


心田种花,纵使此处花好,也无人可赏。


 


能够大声喊出喜欢,可以亲手递上书信,固定的操场位置,光明正大的观看,就连被拒绝……那也是要先有“被拒绝”的权利的。


 


尹柯好羡慕。


 


对比起来,他自己是胆小鬼,道路太远,雾气浓厚,不知道前方有什么,他一步也不动,只在脑海里幻想前方是悬崖峭壁,一旦向前就会掉入无边深渊,他怕,所以就站在原地,从来不去想会有圆满的可能。


 


胆小鬼遇见挥剑斩荆棘的勇者,天生自卑,节节败退,如果他冷酷无情的对待勇者,那邬童又会如何对待他这样的胆小鬼呢?


 


班小松苦口婆心,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必须讲清楚,不然他就认定尹柯动心,分分钟站队到敌方,帮助她们攻城掠地。


 


尹柯没办法,卸了护具和手套,拿上书包往操场边学妹站着那儿走过去,一路上怪叫声不断,初中生就这点娱乐了,谁都爱八卦,不看白不看。


 


“你能跟我过来一下吗?”操场人太多,考虑女生心情,尹柯想换个地方。


 


学妹的笑脸僵硬了几秒,往后退了一步,她聪明,猜到会发生什么,摇头,又点头,捂住脸深吸一口气,抬头笑对尹柯,她说:“走吧。”


 


尹柯想去学校花园,学妹不同意,说饿了,把地点定到校外小吃街的米线店,一走进去就要了二两特辣,人不多,找好位置坐下,尹柯打开书包,把这些天学妹送他的信纸叠整齐,还给她。


 


“我整理得不好吗?”


 


“很好,就是……”尹柯有点惊讶,他以为是学妹借的,没想到是她自己理的。


 


“就是你不喜欢我对吧,”她接过信纸,“我预习了两个月呢……”


 


米线端上来,学妹把信纸放凳子上,取了筷子吃了两口,声音有些哽咽,问尹柯:“我不够好吗?”


 


“我有喜欢的人了。”尹柯说了实话,“我很喜欢很喜欢他。”


 


“那为什么不追呢?”学妹眼眶通红,憋着不眨眼,怕流眼泪,“你那么好。”


 


尹柯脸上露出哀戚的表情,喃喃:“他特别好……真的。”


 


“你走吧,我不会来烦你了。”学妹从尹柯眼睛里找到和自己一样的绝望,他没骗她,是真有喜欢的人了,两个伤心人还聊什么呢,比一比谁惨吗?


 


尹柯不动,递了纸巾给她,让她擦擦眼泪。


 


“我没事,米线太辣了,你走吧。”她埋下头,不看尹柯了。


 


当天晚上凌晨,尹柯收到短信,发件人是陌生号码,内容不长,就一句——谢谢你,没有说对不起。


 


尹柯没有回。


 


学妹果然没再来找过他,只是尹柯心怀愧疚,打不起精神,班小松任他萎靡不振,不作安慰,只在训练时望着换了个人站的位置叹气,他小声嘀咕:“那女孩儿多好啊。”


 


尹柯想起《白马啸西风》里李文秀说的话,他心有同感,不可言说,只能沉默投球,球离手时他想起喜欢的人在棒球场上等着他去认识,又觉得有些开心。


 


——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①


 


晚上做梦,他在十字路口站立,好多人从他身旁跑过去,有人拍他肩膀,他回头看,学妹问他:“你怎么还不走啊?”


 


“我在等人。”


 


“等谁呢?”


 


“我不知道……”


 


“是他吗?”学妹指向前方,尹柯看了一眼,就一个远远的背影,他也能认出来那是邬童。


 


“是他。”


 


“他走远了。”学妹问他:“你不追吗?”


 


闻言尹柯开始跑,好多车冲过来,他躲开,邬童的背影越来越远,他伸出手去抓,什么都没抓住,身后有汽车喇叭声,他回头,车从他身上碾过去。


 


尹柯吓醒了。


 


第二天上学,他和同桌都顶着一双熊猫眼,两两对望,互诉原因、


 


“做恶梦,没睡好。”尹柯揉揉太阳穴。


 


“闺蜜失恋,安慰了她一晚。”同桌要死不活,昏昏欲睡。


 


“你闺蜜?不是喜欢邬童吗?什么时候恋爱的?”


 


“没恋爱,”同桌打个哈欠,“邬童有女朋友了,她单方面失恋。”


 


十二月过了一半,气温骤降,尹柯转首看窗外,落叶堆积,地面干爽,他感到奇怪,明明没下雨啊,为什么他放桌面的作业本上会有水滴呢?


 


 


[ 7 ]


文娱委员写的剧本真是一言难尽。


 


简单来说就是公主是个死傲娇喜欢王子偏不说,王子是个天然呆傻了十几年一直以为公主讨厌自己,女仆是个心机婊暗恋王子使手段让公主被许配给吊儿郎当的将军之子,公主在新婚之夜自杀然后王子在祭奠时一头撞死在墓碑前。


 


居然是BE!!!死了都没互述衷肠!!!牺牲了自我成全尹柯的班小松不服了,风风火火找到文娱委员就开始抗议:“你这是歧视女性!”


 


文娱委员:“???”


 


班小松把剧本一摔:“凭什么女仆是恶毒女配!为什么不让将军之子当个恶毒男二!”


 


“颜值担当就仨,俩都反串爆点多。”


 


“那为什么要BE!”


 


“因为BE让人印象深刻。”


 


“你们这些封建糟粕要不得!试问天天在题海遨游心灵脆弱的高中学子能承受这样的BE吗!知不知道开始流行甜甜甜撒糖了!那个当红小生karry和千智赫演的《霸道学长爱上我》热度多高啊,你一个搞文学创作的不应该学着点吗?而且说好的吸引客源,这剧本哪儿提到女仆咖啡厅了?就剩下女仆讨人嫌了。”


 


“那你说怎么办?”文娱委员有些动摇。


 


班小松把头发一甩,两眼放光,面带奸笑:“你照我说的改。”


 


……


 


收到新剧本的邬童按着太阳穴对元气满满的班小松翻白眼:“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会有吻戏。”


 


“致敬经典《睡美人》。”


 


“这一堆肉麻台词是什么鬼!”


 


“婚后番外,视咖啡厅营业额决定是否公演。”


 


“能再改改剧本吗?”


 


“许老师御批,写得不错,不用改了。”


 


“最后一个问题,”邬童摩拳擦掌,“英华打人记大过还是小过?”


 


班小松拔腿就跑,逃之夭夭的同时没忘扔下一句:“尹柯晚上回来,记得去综合楼排练啊!”


 


尹柯数学竞赛拿了金奖,返校后先被年级主任拉着去照了相,又让数学老师带到办公室表扬了会儿,回到教室后他拿起在课桌上一叠空白试卷中脱颖而出的粉色卡纸,将卡纸上的字念了出来:“《咖啡厅恋人》,编剧柯贞、班小松……”


 


他盯着一脸期待的班小松开口:“二师弟,这什么幺蛾子?”


 


“悟空,这是为师和文委倾情打造的校园祭特别节目。”


 


尹柯迅速浏览,提炼出关键剧情:“公主偷偷溜出宫去五班咖啡买传闻中最好喝的心动咖啡,对做咖啡的王子一见钟情,天天来混脸熟,结果国王要把公主嫁给将军儿子,女仆不忍看公主天天以泪洗面,挑明自己是巫术传人,给公主下了诅咒让公主昏睡,国王下旨,谁能唤醒公主谁就能娶她,无数人失败了,而王子凭借一个吻让公主醒来……你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国王干嘛不让公主嫁官配王子而是嫁给将军儿子啊!”


 


“因为做咖啡的不是真正的王子,只是他姓王名子。还有,”班小松转了转手指头,“别看番外了,先瞅最后一页。”


 


尹柯遵循指示,跳到最后,五号宋体工工整整打出主演表:王子——尹柯,公主——邬童,女仆——班小松。


 


他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言语在面对感情时总是显得无能为力,词汇匮乏,他像同时经历起蛰和立冬,起蛰是暖意累积,春雷惊响,沉睡昆虫渐渐醒来,植被舒展四肢,享受温热光亮;立冬则寒风乍起,细雨生寒,青黄树叶慢慢凋落,动物储存粮食,寻找洞穴冬藏。


 


既温暖又寒冷,既黑暗又明亮。


 


“角色抽签决定,不允许反驳,好好记词,等会儿排练。”班小松不看他,咬着笔开始做题,尹柯瞥眼过去,看见班小松在偷笑。


 


笑什么笑!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吧!尹柯翻回去看番外剧情,这也太……那啥了吧?喂食公主抱就算了居然还有装猫咪逗公主开心?!?


 


气急败坏的尹柯单方面决定一周不让编剧之一的班小松抄作业,连课堂提问也不给他答案,不,一周怎么够,要一个月!


 


可他也开心,童话故事至少美满,没人在意扮演公主的人是男是女,只知道结局是公主和王子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就算……就算是演戏也好,能光明正大的说出喜欢,表达爱意,于他而言,已经是天赐的福祉。


 


尹柯又看了看做作业的同桌,算了,一个月太难为班小松了……半个月好了。


 


晚自习最后一节,文委和班长携班小松尹柯邬童三人进了综合楼三层舞蹈室,文委清清嗓子,班长双手一拍,开始排练。


 


“这位小姐,您需要点什么呢?”尹柯背手弯腰。


 


“一杯心动咖啡,谢谢。”


 


文委喊咔,对面无表情的邬童循循诱导,一见钟情是这样的吗?要停顿,要有感情,甚至要失神,再回神,轻飘飘说出台词,眼睛盯着王子看,又在他端来咖啡时故作矜持,佯装看脚下。


 


“一杯……”邬童看向尹柯,舞蹈室的灯光很暗,看不清尹柯的脸,他扭头,埋首,露出一截曲线优美的脖颈。


 


“您说什么?”


 


“心动咖啡,”邬童捂住胸口,小声回答。听到尹柯离去的脚步声就偷瞄过去,双手交叠,大拇指一直摩擦。


 


班小松在一旁啧啧称奇,刚刚还是块木头,现在就是一副少女做派,哪儿学的,脚都站成了内八,厉害了。


 


几天排练下来,正剧剧情过得差不多,就差最后重头戏——吻戏,文委说周日下午放假来排,顺便试装,把宣传照拍了,放到贴吧和校内论坛上做宣传。


 


而排练有后遗症,是好是坏说不准。


 


训练棒球时尹柯帮班小松给大家发矿泉水,轮到邬童,邬童拿着矿泉水朝他开玩笑:“心动咖啡?”


 


尹柯不理他,这人不熟悉还好,一熟悉可浑了,明明他演公主,尹柯没打趣他,他却天天笑尹柯咖啡“王子”的设定,烦人。


 


……又可爱。


 


“不好喝。”邬童瘪嘴。


 


“嫌弃别喝,自己买去。”尹柯去抢邬童手里的矿泉水瓶。


 


“我还没说完呢,”邬童又喝了一口,“不好喝,但名副其实。”


 


“嗯?”


 


邬童搭上尹柯的肩膀,他比尹柯高一点儿,有搂住的嫌疑,“挺让人心动的。”


 


尹柯弯腰,把邬童手从肩膀上打下去,红着脸跑了,留下一个笑得肚子痛差点抽过去的邬童。


 


他有点双标,班小松要是敢这么嘲笑他,他早一脚踹过去了。但邬童这个……不算嘲笑算撩了吧?邬童也双标,在班上一脸不耐烦不开心别找我说话的模样,在棒球队就活泼爱闹时时开玩笑,对他来说,邬童是特别的,但对邬童来说,棒球及其相关人员才是特别的,又不特指他一个。


 


但邬童就撩他。


 


因为“班小松脸皮厚说他没意思”(邬童原话),而其他队友邬童又不是很熟,容易害羞的尹柯就成了邬童唯一目标。


 


怎么说呢,尹柯有点分不清邬童什么时候是玩笑,什么时候是认真的,照他看来,至今没有认真,只有玩笑,可晚上排练,含情脉脉看过来的“公主”又是真实的,邬童演得那样好,万一……万一邬童也……他混淆虚假与现实,拥有虚假的甜蜜,也拥有黄粱一梦的担忧。


 


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时刻提醒自己这是梦境,又想着人生得意须尽欢,最后他想,做朋友挺好的,又不是没见过男生之间乱开玩笑,他还和班小松他们玩阿鲁巴呢。


 


他不会挑明自己,也不会猜疑邬童,就这样吧。


 


周日排练,邬童久久不来,班长和文委叫上班小松去拿戏服,尹柯一个人闲得没事,想着舞蹈室隔壁就是器乐室,他有些日子不练琴,手痒,反正他有钥匙,干脆就去器乐室弹起了钢琴。


 


漫步塞纳河的克莱德曼邂逅美丽的女子,不知姓名,不知年龄,转瞬即逝的碰面,她好似神迹,给正值创作瓶颈期的克莱德曼带来灵感,写出《水边的阿狄丽娜》。


 


爱的力量多么伟大,让本是雕塑的少女在Pygmalion的祈祷下被Aphrodite赋予生命,从此两人相伴偕老,也让克莱德曼一举成名,获得浪漫王子的称号。②


 


曲终,有掌声响起,尹柯看过去,是邬童,趴在器乐室的窗台上,为他鼓掌。


 


见尹柯阖上钢琴盖,邬童从窗口撤下,走正门进器乐室,他说:“别关啊,他们还没来,你可以再弹一会儿。”


 


顿了顿他又说:“就当是送我的。”


 


“给你弹?”


 


“怎么,不乐意啊?”


 


邬童歪头,单手撑在三脚架上,微微垂头用上目线看尹柯,朝尹柯笑。


 


邬童引诱得理直气壮,将自己的天生丽质当做赌注放上赌桌,不见半分哀求,只一双美目勾人服输,让人心甘情愿被他迷惑,飘飘然破了清规戒律,遭受天谴的同时还要维护他一颗纯然之心,笃定是自己犯错。


 


尹柯拒绝不了。


 


钢琴盖被打开,修长的手指放上去,为邬童演奏。


 


完了邬童问:“什么曲子?挺好听的。”


 


“《Merry Christmas,Mr.Lawrence》。”③


 


邬童点头,也不知道记没记住:“没听说过。”


 


“电影里的,很老了。”尹柯站起来,径直向外,邬童见他兴致不高,不问了,跟着他出去,看尹柯锁门。


 


等了一会儿,班小松抱着一堆衣服回来,班长手提化妆箱,文委拿了两双小高跟,还对等着的他俩说:“戏剧社居然有四十三码的高跟,我也是服气。”


 


班长先给班小松化妆,文委守着尹柯邬童排吻戏,邬童轻松,躺在地上装死就行,尹柯台词多,又是主动者,咔了好几遍,文委生气,“都是男生亲一下怎么了!”说完叫来给班小松勾眼线的班长,搂过来就亲了一口,“你看,这有什么?”


 


班长面无表情擦嘴,走回去给班小松做造型。


 


又一遍排练开始,王子跪下,看着沉睡的公主诉说衷情。


 


“我美丽的姑娘,我梦中的神祇,在你之前,我遇上其他人的时候,会觉得眼前有光,生活一下子亮起来,我很欢喜。你不同,你出现的一刹我满心都在噼啪作响,没有光,连黯淡烛火也没有,我知道我完了,从那刻起我极速奔向死亡,但我头也不回,纵马奔驰,心里居然更加欢喜。”


 


“我多么惧怕,我的公主,如果我的吻不能拯救你,你做沉睡海棠,朝暮不知,永远的美丽、高贵、不会老去,而我将孤单至死,因为我爱你。”


 


“你知道我并不是登徒浪子,但对你,我有无数轻佻想法,别害怕,我午后温暖的小太阳,你醉人,我只是采一点芬芳,就够我回味一生。”


 


尹柯低下身去,和邬童额头相抵,他偏头,闭上眼睛,嘴唇缓慢下落,目标是脸颊,他用后脑勺堵住文委视线,打算来个借位。


 


但邬童也微微挪了脸。


 


感觉到唇上水润触感的尹柯睁开眼,对上邬童的眼睛。他掐一把自己大腿,强迫自己冷静,起身,对地上的邬童伸出手,“您醒了,我的公主殿下。”


 


“是你?”


 


“是我。”他亲吻邬童放在他手掌的手背。


 


文委拍手称好,班长让邬童过去化妆,尹柯傻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班小松看着顺拐走过来的邬童眯了眼,他瞅见邬童的两颊,颜色比涂了腮红的自个儿还要艳。而尹柯,他看过去,尹柯面无血色,仔细观察一下,手都在抖。


 


他跑过去,没顾上脚下的高跟鞋,摔得一点也不酷。


 


尹柯听见响动,瞅见穿着裙子带了发套的班小松,立马笑了,走过去扶班小松起来,顺便“夸赞”他小家碧玉。


 


他俩斗嘴,越闹越大声,没人管,过了会儿班长说邬童画好了,叫尹柯换衣服,然后来上层底妆画画眉。


 


穿着红裙的邬童脸上贴着生人勿近标志。班小松不怕,他得到了心理安慰,自个儿化好妆虽然可爱但也能看出是个小男孩,邬童化完谁都要夸一声美艳,完全的大美女。


 


班小松有些遗憾,邬童要是个女孩多好啊……虽然他现在不歧视同性恋吧,但如果邬童是个女孩,尹柯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他的兄弟死脑筋,绝对是认为自己趁机占了邬童便宜,毫不知情的邬童和暗潮涌动的尹柯来扮情侣,这不是欺骗是什么。


 


拍宣传照时班长有点为难,邬童太高了,穿高跟鞋比尹柯高出一大截,文委找了把凳子,让邬童坐上去,尹柯从背后俯身,拥抱邬童。


 


尹柯于心有愧,畏手畏脚,好半天才拍好。


 


宣传照拍好,班长和班小松闪人,留下邬童尹柯和文委一起排番外,剧情太羞耻,尹柯为了不多来几遍,次次表现完美,邬童却老是NG,公主抱来了好几次,尹柯手臂都酸了。


 


最后是扮猫,尹柯带上猫耳发带喵喵喵的叫,文委嫌弃他叫得不像,说了他几次,邬童让文委别说了,亲身上阵教尹柯,喵得尹柯有些失神。


 


他好像重回楼顶,邬童拿着棒球逗弄W,W叫一声邬童跟一声,此起彼伏,W气急,蹲在地上不理邬童,邬童还哄了好久。


 


文委表扬邬童,喵得真好,问邬童是不是养了猫。


 


“是呀,你看,”邬童摸出手机,解锁,把主屏桌面给文委看,“它叫W,”邬童摸摸手机上猫咪的脑袋,“我一周没见它了……本来今天要去看它的,结果来排练了。”


 


“你不是没住校吗?怎么一周没见了?”


 


“啊,它养在别人家,我一周去看一次。”


 


“那你还说这是你的猫。”


 


“就是我的猫,我和……”邬童反驳到一半,尹柯突然叫了两声,喵呜喵呜,文委转移了注意力,给尹柯竖起大拇指,说这样就不错,保持,来,接着排练。


 


结束后文委先溜了,她要回家和班长商量宣传语,留下化妆棉和卸妆乳让尹柯给邬童卸妆。


 


邬童乖乖坐在椅子上,闭着眼任尹柯在他眼皮上盖了俩沾满卸妆乳的化妆棉,他问尹柯:“好看吗?”


 


尹柯给他擦去睫毛膏的动作略停,“……好看,”他说。


 


“我好看还是班小松好看?”


 


“你好看。”


 


邬童闻言笑出虎牙,像取得抗战胜利,心情愉悦的哼起了歌。


 


他唱的粤语,尹柯听不懂,只在心里暗暗也唱起粤语歌:力度与温度差不多,唯独你双手握得碎我,但我享受这折磨。


 


校园祭来得快,班长和文委提前三天宣传舞台剧,年级三根草一起演,女仆咖啡厅一杯咖啡一个章,两章换一张舞台剧入场券,要是观看人数超过三百,就加演番外。


 


因为营销得好,五班的女仆咖啡厅营业当天就排起长龙,三百人需要六百章,尹柯本来还想着六百杯咖啡肯定卖不了,谁曾想他们班一天下来居然卖了快两千杯,将近一千人要来观看他和邬童两的婚后番外。


 


众目睽睽下邬童红着脸说出台词:“下辈子我才不要当公主。”


 


“那你要当什么?”戴着猫耳的尹柯握住邬童的手。


 


“我要做一颗星星。”邬童抱住尹柯,将头埋在尹柯颈窝。


 


“为什么?”


 


邬童的话通过耳麦传出来,引起台下观众尖叫,“这样我就能永远活在你眼里了啊。”邬童说。


 


尹柯想,最后一次了,做小人就做小人吧,再没机会了,他侧过头,加戏,亲了亲邬童的额头。


 


客串国王和将军之子的班长文委早就下台,在后场拿着计算器和生活委员一起算钱,天,她们仨面面相觑,不敢置信,净利润居然差点上万!班费因此猛增,再也不用在教师节思考要送啥便宜又有意义的礼物给老师了,她们有钱了!


 


晚上在家逛校内论坛的班小松刷到《咖啡厅恋人》番外高清三连拍,尹柯亲吻邬童额头时邬童吓了一跳,但他马上就闭眼,抿紧了嘴角。


 


除去邬童为了将就尹柯身高而屈膝导致他下半身有些搞笑这一点,最后这张图非常完美。


 


班小松毫不犹豫保存了图片,点开微信,想把图片发给尹柯,点开对话框又放弃了,退出去,找到邬童微信号,发了过去。


 


邬童给他回了个翻白眼的动图,问他图从哪儿来的,不是说了禁止摄影吗。


 


班小松懒得回复,关上手机,躺床上看墙壁上挂的日历,已经五月,联赛要开打了。


 


这次英华一定会是冠军,陷入睡眠前班小松如是想。


 


 


【F


尹柯同桌的黑眼圈维持了三天,第四天她精神奕奕来上学,尹柯问她:“解决了?”


 


“解决了,我闺蜜决定不喜欢邬童了。”


 


“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啊?”


 


“说说嘛,邬童那种人……”同桌想了想,“太遥远了,我闺蜜就是普普通通的小女生,不可能跟邬童在一起,还是实际点好。”


 


实际点好。


 


尹柯觉得自己的喜欢,和很多人不一样。


 


他的喜欢是那种,嗯,我喜欢你,我也可以不和你在一起,这样的喜欢。就算邬童和别人在一起,他也可以继续喜欢邬童。


 


周末尹柯去楼顶,天气冷了,邬童拿了几件毛线和外套给W在木材里搭了个窝,W缩在窝里,没看见邬童。


 


等得久了,尹柯以为邬童今天不来,收了收东西,打算走,就听见砖楼那边又传来踏楼梯的声音,比平时还要重。


 


他有些奇怪,但来人立马解决了他的疑惑——来了两个人。


 


“我可是请假来的,再卖关子我真的收拾你哦。”还穿着校服的女生锤了邬童一下。


 


“在在在,你看,在那儿呢!”邬童指了指塑料纸下缩着睡觉W。


 


“……这就是你送我的惊喜礼物???”女生瞪圆了眼。


 


“它多可爱啊!我带他打了针也定时给它洗澡的,你抱抱?”邬童把W弄醒,带到女生面前。


 


尹柯看了看,女生身上的校服是外国语高中的,他想起前几天同桌说的邬童是姐弟恋,有点……郁闷。


 


W撒娇,拿脸蹭女生手臂,还叫唤,逗得女生一直笑。


 


“我几个月前就发现它了,特别可爱,就一直养着,想送给你。”邬童特别真诚。


 


“哦?送给我?”女生给W顺毛,饶有兴致看邬童。


 


“对呀,送你,你带回家养。”


 


“你舍得?”女生看邬童拿出猫饼干喂给W,生怕W饿着。


 


“舍得舍得,你不喜欢这个礼物吗?”


 


“我爸妈可能不让哦。”


 


“我送的诶!”邬童怪叫,“怎么可能不让。”见女生表情有松动,邬童装大型犬,挂在女生背上,不停摇晃,“养嘛,养嘛。”


 


“不许撒娇!”女生又摸两把W,“它叫W?”


 


“对!我的首字母,你养它就是养了个邬小童!心动吗?”


 


“你是它爹啊?”


 


“……对,现在邀请你做它妈。”邬童双手合十,对女生卖萌,“养嘛!”


 


“好好好,我养,我养。”


 


“真的啊?”


 


“骗你干嘛,这儿风也太大了,别傻在那儿,走啊。”


 


邬童兴高采烈,吧唧亲了一口女生脸颊,女生嫌弃,“都是口水。”


 


两个人走了,尹柯还站在围墙后,弓背维持一个不被看见的高度,他站了很久,冬天,天黑得早,没什么光了,他站直,不顾腰酸背痛,翻过围墙,走到W待着的塑料纸下,摸了摸垫在木材上的毛衣和外套,然后他把它们拿出来,一件件叠好,又放回去。


 


下一周尹柯还是去了楼顶,邬童没有来,下下周尹柯还去,邬童还是没来。连着一个月,尹柯都去,邬童都没来。


 


养成一个习惯需要21天,戒掉它需要多久呢?


 


邬童不会来了,永远不会来了。


 


尹柯依然跟着班小松打棒球,只是兴致没有以前那么高,他以前看到棒球就想起邬童,掷球时满怀热切,如今他不在状态,但还可以投出好球,他的悲痛和动作分别属于两套系统,一套阴雨,一套晴天。


 


见不到邬童,听不到邬童的声音,生活中再没有邬童这个人的存在。即使这样,也不影响尹柯对邬童的喜欢。


 


但班小松看出尹柯不开心,他觉得尹柯打球没那么得劲了,就暗自给尹柯减轻了训练量。


 


元旦放假,尹柯去练琴,完了往台球室走,没看见美美,去楼顶也找不到,他下来问老板,“美美呢?”


 


“嗯……”老板斟酌了一下,给尹柯说了实话,“它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去河边玩,淹死的。”


 


“狗不是会游泳吗?”尹柯不信,“怎么会淹死!”


 


“我没有骗你,真的,”老板也伤心,红了眼睛,“它才三岁……”


 


尹柯浑浑噩噩走回家,他喂了美美快五个月,因为美美他才遇见邬童,邬童离开了,现在美美也走了。


 


他没哭,只是坐在那儿,晚饭也不吃,说没胃口,爸爸妈妈担心他,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锁了门,倒在床上睡觉。


 


第二天他又去台球室,没有美美,不是做梦,美美真的逝去了。


 


班小松给他打电话,问他去不去练球,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班小松发来短信,是一个地址,他不想走,打出租,老城区没什么出租,在街边站了很久才打到,冻得他浑身哆嗦。


 


到达目的地,班小松来接他,递给他手套,上了场,拿了球,没打几局,尹柯想起美美围着他转圈的样子,又想起W,还想起邬童亲吻女生脸颊,他摔了球,扔了手套,蹲下来哭。


 


班小松傻眼了,跑过去,问怎么了,尹柯都哭得打嗝了,班小松抱着他,拍他背,说不哭,没事,有什么过不去的,不哭了。


 


“班,嗝,小松,嗝,”尹柯哭着说,“我不,嗝想打球,嗝,了。”


 


“好好好,咱不打了,不打了,祖宗你快别哭了,大家伙都看我俩呢。”


 


尹柯点头,想憋着不打嗝了,结果没憋住,眼泪和嗝一起不受控制,糊了班小松一衣服。


 


“怎么了?”


 


尹柯不说,就哭。


 


“哎,不想说就别说啊,以后你求我听我都不听,哼。”班小松傲娇。


 


尹柯哭得眼睛肿,不敢回家,怕被问,班小松领他回自己屋,给尹柯父母打了招呼,晚上尹柯和班小松一床,尹柯哭累了,倒床上就睡着,班小松给他盖被子,心里特有成就感,尹柯比他小,却一直仗着自己学习好欺压他,这会儿才有点弟弟样子。


 


满足了哥哥虚荣心的班小松决定说到做到,不追问尹柯怎么了,等尹柯想说自己来告诉他,就是他有点郁闷,他棒球双子星的梦想因为尹柯不想打球而破碎了。


 


年少啊,总会有遗憾的,盖上被子准备睡觉的班小松接受了生活的不完美,关上了灯。


 


总会有遗憾的,谁也不例外。


 


 


[ 8 ]


五月中旬,太阳光强烈,邬童他们脱下夏季校服,换上英华棒球队队服,裹得严严实实,有些热,但没有少年的血热——棒球联赛开打了。


 


小组竞赛没有悬念,可以说,决赛也没有悬念——走到最后的一定是英华和雅林。


 


正式决赛那天市体育馆座无虚席,两所学校的学生们各据一方,被淘汰的队伍也来观看比赛,人声鼎沸,但时间还早,比赛的两支队伍在后台做准备,英华去年棒球队输了比赛,但篮球队打进了全国赛,所以社团基金大头都给了篮球队,棒球队不够钱请专业教练,高二上学期都是班小松按照经验来指挥,邬童加入后偶尔拉他相熟的私人教练来指点一二,再加上今年他们队伍多了邬童尹柯两员大将,总的来说实力大增。


 


雅林一直有教练指导,但邬童不以为然,说雅林的教练打球可以,掌控大局不行,战术都烂得要死,不然上年怎么会赢英华赢得那么辛苦。


 


听了这话班小松不乐意了,指挥尹柯踢邬童一下,尹柯没理他,给队友们每人发了颗糖补充体力,班小松拒绝糖果,转头干掉半瓶雪碧,邬童吃了一颗不够,把班小松剩下的也嚼了。


 


有人敲门,班小松蹦过去:“谁呀~”


 


开了门看见雅林队长的脸,班小松反手一摔,砰,把门关了,咔咔上了锁。


 


门还在响,班小松不管了,他不说开,没人去开,最后是尹柯听不下去,开了门:“有什么事吗?”


 


雅林队长从门朝里看,看见窝在沙发上玩手机的邬童,哼了一声,“叛徒。”


 


“哎怎么说话呢,”尹柯跨一步,“他这叫弃暗投明懂不。”


 


“加入英华又怎么样,还不是只能拿第二,到时候别哭。”说完就走了。


 


尹柯气急,摔门大声了点,回头看见班小松震惊的脸,他说:“看什么,没看过发火啊?”


 


“不是,”班小松指指门,“我是没见过这么给自己立flag的。”


 


到点了,十二个人走出去,九个队员,仨替补,雅林人多,教练站场上,不怀好意冲班小松笑。


 


抽签,英华先守,雅林攻,比赛一共九局,比分追得紧,到第八局两队还不分上下,快结束时班小松打出三分全垒打,英华因此比雅林领先一分,班小松喊了暂停,商量对策。


 


雅林换上了替补,邬童认出来,那是雅林的第二击球手,一直保持体力,没上场,英华这边都累了,抽签结果显示他们九局上半场是守方,要想完整打完第九局再赢的可能性不大,加赛最多到第十局,他们体力跟不上,赛制规定,后攻方在九局上半场结束时已领先的话,则比赛结束,后攻方胜利,班小松发狠,把所有希望寄托到尹柯身上,要求他一分也不给雅林。


 


邬童做二垒手,班小松把一垒手和三垒手都上了替补,自己当游击手,万一尹柯失利,就看他们能不能即时传杀封杀或击杀。


 


尹柯超常发挥,比赛开始十分钟,攻队两人被杀出局,还差一个就能结束上半场,雅林队长跑上二垒,一垒也有跑垒员,接下来是刚换上的替补,雅林第二击球手。


 


商量时班小松说了,直接投球打到他身上,把他保上一垒,不给他打出全垒打的机会,但尹柯犹豫了,一垒二垒都有人,再上一个,一到三垒都是人,只要后面他失误,就有可能让雅林拿分,继续第九局下半场,那英华就没胜算了。


 


他握紧手中棒球,做了决定。


 


投球第一次,瞄准本垒板垂直上空,确定击球手膝盖及腋部位置,脚踏投手板,控制好力道,投掷!


 


球没打中击球员,但击球员也没打中球,等待裁判判定,哨响,好球!


 


班小松吓得差点把手套松了,尹柯疯了!正式比赛!赌这么大!


 


投球第二次,回忆上次击球路线,判断优缺,要离击球员近一点,刚刚那颗球他差点就打到了,这次肯定会往外击,尹柯把球往里投,胜算更大。


 


再一次好球!


 


运动场沸腾了,英华的人都站起来,邬童好整以暇,松懈了身体,他相信尹柯会成功的,一定会。


 


投球第三次,比赛决赛点,场馆内安静下来,尹柯的一举一动都万众瞩目他踩板,投球,垂头,不敢看结果。


 


哗啦,巨大的欢呼声,班小松从二垒位跑过来拥抱尹柯,他狂喊,赢了,赢了!


 


是好球,击球员三振出局,攻队三人被杀,上半局结束,英华领先一分,比赛结束,英华获得联赛冠军!


 


尹柯愣在原地,没有真实感,他赌赢了?真的赢了?


 


棒球队队员把尹柯抛起来,落下,又抛起来,不少队员都是老队员,今年最后一次比赛,去年失利,与冠军失之交臂,今年揽回奖杯,高兴坏了。


 


过了会儿裁判宣布MVP,班小松凭借三次阳春本垒打,两次三分全垒打,一次黄金本垒打,成功打败拥有四次阳春本垒打,两次两分全垒打的邬童,当选今年的MVP。


 


班小松哭得妈都不认识,抱着尹柯断断续续嚎,“我就说,”他吸了下鼻子,“不能给自己立flag。”


 


“老子气死雅林那个傻逼队长!”


 


尹柯想嘲笑班小松,又觉得有点不厚道,大喜日子,他大发慈悲放过班小松,不拍他的丑照了。尹柯从口袋里摸出包纸,递给班小松,让他擤鼻涕,擦擦眼泪,可太难看了。


 


人太多了,英华的,各校的女生,邬童从MVP宣布后就不见踪影,要领奖了,尹柯着急,去找他,在候场区看见个背影,看不清下装,只能看见上装,比赛结束,天气热,队服早湿透了,他们换上了校服,但赛场英华学生不少,尹柯不考虑,那绝对是邬童,他不会认错的,邬童的背影他看了千次万次,不会错。


 


他跑过去,喊邬童,很大声,邬童回过头,尹柯看见他身后的那个人,跑步的速度减缓,他有些犹豫要不要过去。


 


是当年在楼顶看见的那个女生,抱着猫,应该是W。


 


“这是?”都跑过来了,又不能退回去,尹柯有些懊恼,早知道不找邬童了。


 


“他女朋友。”“我堂姐。”


 


两个人一起说话,对不上,女生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身旁捂眼叹气的邬童,又看了看诧异的尹柯,主动解释:“我是为了帮他挡桃花而经常扮他女朋友的他堂姐。”


 


“你叫什么名字呀?”堂姐摸了两把W。


 


“尹……尹柯。”尹柯脑子还有点消化不了这个信息。


 


 “是要领奖了吗?我和你过去。”邬童站到尹柯和堂姐中间,招呼尹柯和他走。


 


“所以W就是她在养?”


 


“我妈妈猫毛过敏,家里不能养猫,我求了她好久呢。”


 


“雅林那边说你初中就有女朋友……”


 


“你怎么知道?”邬童有些惊讶,“就是……就是她咯。”邬童挠挠头:“今天决赛,她大学没课,我忙训练很久没见W了,她带W来给我加油。”


 


“班小松说的……你初中同学都不知道?”尹柯疑惑,这消息不是邬童初中同学说的吗,怎么他初中同学没一个知道那女生是他堂姐啊。


 


“我初中……没什么男生和我玩儿。”邬童低头,“他们不太喜欢我,我干嘛跟他们说,到时候又说我骗人。”


 


宁愿花大把时间和猫咪说话,对W讲了很多棒球,连家人也讲,唯独不说校园事,原来耀眼的人,也会遭受校园冷暴力啊。


 


“干嘛告诉我?”尹柯有点开心,心里蠢蠢欲动,好多想法。


 


“我把你当兄弟啊,兄弟之间不说谎。”邬童说得理所当然,他有点头晕,没注意尹柯黯淡下来的眼睛。


 


“比赛赢了,你开心吗?”尹柯左手捏紧衣角,右手插进裤兜摸到糖纸,体温过高,巧克力都化了。


 


“开心啊。”邬童笑起来,表扬尹柯:“你最后投得太帅啦!”


 


尹柯不走了,站在原地,邬童走前面,发现没人,转身,疑惑看他。


 


尹柯深呼吸,拿出化了的巧克力,递出去,对邬童弯腰,他说:“同学你好,我叫尹柯。你呢?”


 


邬童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拿了巧克力,试探的说:“我叫……邬童?”


 


尹柯笑了,跑过去,勾住邬童的背,带他往队伍跑。


 


吃着巧克力的邬童有些莫名其妙,嘀咕了一句:“好奇怪啊。”


 


尹柯不说话,侧过头看邬童,邬童特高兴,虎牙就没收起来过,真好,他想,太好了。


 


觉得我奇怪吗?你当然会这样觉得,这个人真奇怪,干嘛要这么说。


 


你什么都不知道。


 


每个人都有让别人觉得奇怪的地方,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坚持和原则,你不知道,为了这句话,我准备了多久,又等了多久。从始至终,我的愿望,就是和你说上这么一句话而已。


 


现在圆梦了,也该结束了。


 


颁奖音乐响起,班小松他们站上领奖台做准备,尹柯和邬童跑过去,跨上领奖台,接受颁奖人给予的奖杯,音乐快结束,班小松他们班班长背着单反跑过来,朝班小松他们比划,让他们说茄子。


 


相机被举起,撒花从天而降,班长比了OK。


 


“茄子!”


 


咔,拍完了。班小松闭了眼,叫嚣要重拍,班长不许,说这才真实,班小松撒泼打滚,好不容易拿个MVP,拍得好看点成不,尹柯见他耍宝,脸上出现两个小坑,邬童拿手指去戳,被尹柯打了手。


 


镜像不老,画面不老,少年不老;人人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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